正在梁书生伏案记录时,一阵骚动突然从屠宰场深处传来。
伴随着炽烈火芒冲天而起,只见一位狮首人身的魁梧大汉踏空而来,碧绿兽瞳如鬼火灼烧,八阶妖兽的威压让在场修士尽皆色变。
“是碧火烈天狮尊者!”
“噤声!听说这位近来心情不佳……”
“不是奉命看守妖兽俘虏么?怎会亲临屠宰场?”
窃窃私语在血腥空气中蔓延,梁书生连忙低头继续誊录账册。
作为无极门老资历的黄阶尊者,碧火烈天狮因留守之责,连番错过西荒大战,这位尊者在元婴惊鸿榜的排名已滑落至末位。
特别是六翼霜蛇屡立战功,听说都要提名玄阶尊者,这让碧火烈天狮愈发郁结难平,连带着周遭弟子都如履薄冰,生怕触上这位的霉头。
“三息之内,清出二十丈空地!“
森冷狮吼裹挟着火星炸响,碧火烈天狮的鬃毛无风自动。
屠宰小队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拖拽着半分解的牛尸踉跄后退,有人手忙脚乱地清理满地鹰羽,更有修士掐诀施法卷起旋风清扫血污。
梁书生慌忙卷起竹简退至岩壁,不过片刻功夫,方圆二三十丈的空地便被清理出来。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谷口传来,梁书生抬头望去,只见有两位紫袍修士,簇拥着一位体态臃肿的华服男子缓步而来。
那紫袍修士面容如出一辙,正是灵兽奇虫堂的谢天、谢地两位堂主,在无极门中,紫袍象征着堂主地位,在西荒除此两人再无旁人。
“庖丁大师,此番有劳您亲自出手了。”
“久闻大师‘庖丁解牛’的绝技名震边荒,今日总算能开开眼界。”
恭维声随风飘来,那被尊称为‘庖丁大师’的胖子却只是抚腹大笑,并不作答。
梁书生心头剧震,这位竟是郑国九指王城的御膳总管,听闻是六阶巅峰的灵膳师,却因一手出神入化的灵膳技艺,连凤凰郡主的药膳都由他亲手调配。
莫说寻常的侯爵,便是国公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的。
就在这说话功夫,在那片清理出的空地上,已有弟子摆好檀木案几,谢天、谢地两位堂主,将庖丁引至左侧首位落座,碧火烈天狮则沉默端坐右侧席位,正中的主位却始终空悬。
这般座次安排令梁书生暗自惊疑,究竟何等人物,竟能让两位紫袍堂主与尊者甘居下首?
案几上灵茶氤氲,袅袅茶香如薄纱轻拂,将屠宰场浓重的血腥气悄然压下,为这肃杀寒夜添了一分清冽温润。
谢天正抚掌笑道:“听闻大师曾以玄鳞蛇骨熬制‘游龙羹’,连郑王都赞不绝口?”
“不过取巧罢了。”
庖丁抚腹大笑,肥硕身躯震得案几微颤:“若论火候掌控,还是裂空鹰的‘垂云翅’更显功夫,需以碧磷火煨足六个时辰,方能化钢羽为琼脂。”
谢地闻言击节赞叹,正待细问配方,碧火烈天狮却突然冷哼出声。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唯有庖丁依旧谈笑自若,仿佛未觉这位尊者的不耐烦。
“时辰到了。”
谢天适时打破沉寂,朝身后弟子挥手:“带妖卫妖将上来。”
梁书生心头骤紧,在妖兽军队中,十夫长称妖卒,百夫长谓妖卫,千夫长则为妖将。
如今屠宰已近尾声,押这些头目前来所为何事?
“哞——!”
“唳!!”
“嘶……”
在铁链哗啦作响间,咆哮与哀鸣撕裂夜空。
只见铁钩贯鼻的铁甲牛踉跄跪地,翅根锁着玄铁环的裂空鹰被拖行而过,玄鳞蛇七寸处的禁灵锁闪烁寒光,穿山鼠则在特制铁笼中疯狂啃咬栏杆。
三十位妖将额贴封灵符,三百妖卫被玄铁链紧缚于青铜刑柱之上,这些堪比金丹期修士的高阶妖兽,纵使目睹同族遭屠戮之惨状,此刻仍是凶性不减。
铁甲牛犄角迸射凶煞气息,裂空鹰钢喙啄得铁链铮铮作响,玄鳞蛇七寸处的禁灵锁,竟被挣出一丝裂纹。
“卑贱人族!待兽王亲临,定将尔等抽魂炼魄!”
“我鹰族战士,必血洗东山岭!”
“蛇国子民记住今日,他日必……”
……
“聒噪!”
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划破喧嚣,如惊雷般压下所有嘶吼。
磅礴威压席卷而至,只见一位绿袍青年凌空踏步而来,足下金莲次第绽放,步步生莲间已飘然落座高台,拂袖坐在正中的坐席上。
“是他?”
梁书生身躯猛然一颤,怔怔望着眼前这位威势惊人的元婴真王,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个挂着鼻涕、扎着冲天辫的乞儿模样重叠不起来。
六十载岁月沧桑,当真令人唏嘘。
他忽然记起李忘情先前的提醒,急忙收敛心神,屏住呼吸低下头去,再不敢有半分窥探之意。
“金长老!”
谢天谢地连忙起身相迎,连身为郑王御厨的庖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起身行礼。
碧火烈天狮再心高气傲,可在长老面前不敢放肆,此刻也收敛了周身火气,低垂狮首以示礼数。
“把牛国公和蛇国公带上来吧。”
金临风轻呷一口灵茶,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遵命!”
谢天应声振袖,朝谷口方向扬声道:“大海、小天,押上来!”
谷口处顿时传来声响,两道铁链拖曳声,正由远及近传来。
方大海单手拽着玄铁锁链,末端铁钩深深嵌入牛国公的鼻环,这头七阶巅峰的妖牛每挪动一步,脊骨便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踉跄着被铁链拖行向前。
徐小天同样拽着锁链,另一端死死封住蛇国公七寸要害,这位八阶化形大妖此刻昏迷不醒,如同破败麻袋拖拽前行,在地上犁出蜿蜒的血色痕迹。
这对灵兽奇虫堂的老搭档并肩而行,一路边走,边压低嗓音闲谈。
方大海浓眉一挑,压低声音道:“老徐,上回猎妖比试你可是输了我三十七头,答应弟兄们的‘寒潭香’至今还没兑现呢。”
徐小天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失策失策!那些裂空鹰逃得比丧家犬还快,在天上兜圈子可费劲了。”
“少找借口!”
方大海故意板起脸,锁链在手上晃了晃,引得牛国公发出痛苦闷哼。
“咱们灵兽堂七八十号兄弟,可都等着喝你这顿酒。”
“成!明日就开我珍藏那坛二十年的!”
徐小天突然正色,用下巴指了指高台:“先办正事,金长老看着呢。”
两人默契地收敛笑意,默不作声的走上平台,将俘虏粗暴地掼在高台前,那是屠宰台最佳观赏位置。
牛国公被铁钩扯得仰起头颅,浑浊牛眼里映出金临风阴冷的面容。
蛇国公玲珑有致的身躯,则像条死蛇般摊开,鳞片与砂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尔等蛮荒妖兽,未开化的野蛮之辈,也敢觊觎我边荒疆土?”
金临风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一声脆响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战俘之身,养着也是浪费粮食,通过这些时日的‘观摩’,想必让你们明白,即便是宰杀取材,也远胜豢养之费。”
他的话音渐冷,在这呵气成霜的严冬里,更添几分刺骨寒意。
这些妖卫、妖将无不战栗,即便是最桀骜的牛国公,此刻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
自亲眼目睹二叔丑牛,被无极门生擒那刻起,他所有的倚仗便轰然崩塌,重返蛮荒做回牛国国君的野望,早已化作梦幻泡影。
“然则……”
金临风的话锋陡转,霜雪般的面容稍霁,语气变得平缓起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掌门念尔等开启灵智不易,这身修为更是数百载苦修所得。”
说到这里,他指尖轻叩案几,传出阵阵沉闷回响。
“若愿真心归顺,供我无极门驱策,便可网开一面。”
死寂在寒风中蔓延,蛮荒灵域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早已将‘人族孱弱’的认知烙进这些妖兽骨髓。
要让它们俯首称臣,特别是向视为血食的人类,比折断犄角、剥除鳞甲、拔掉钢翎更为难堪。
“当然,不降也无妨。”
金临风指尖轻转茶盏,忽然抬眸指向身旁的庖丁,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这位庖丁大师,可是边荒首屈一指的灵膳师。”
庖丁闻言起身,圆润脸庞堆满和善笑意,那双细长眼睛却如刀锋般扫过阶下众妖。
他搓着一双肥厚手掌,舌尖轻舔嘴唇,发出一阵'啧啧'声响。
“牛蹄清蒸最是肥美,鹰翅炭烤方能锁住汁水,蛇段煲羹最鲜……”
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落穿山鼠妖身上:“鼠腿虽小,油炸倒也酥脆。”
这位看似憨态可掬的胖子,周身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经年累月宰杀千头妖兽浸透骨髓的煞气。
这些妖卫、妖将被他目光扫过,竟比面对金临风的威压时,更为的战栗胆颤。
毕竟,金临风只会赐他们一死,而这位灵膳师的眼神,分明在斟酌如何将他们分筋错骨、煎炒烹炸。
“开始吧!”
金临风抬头望天,寒芒已至中天,正是寅时三刻。
“好!”
庖丁那肥硕的身躯,稳坐在高台上,腰间纳宝囊一拍,一尊青铜大鼎凌空而起。
鼎中传来诡异吸力,如百川归海般将台上妖卫、妖将的气息尽数攫取,引得铁甲牛犄角嗡鸣如泣,裂空鹰钢翎簌簌倒竖。
蛇国公被气息牵引,幽幽醒转过来,正茫然四顾间,浑身鳞甲忽地幽光闪烁,居然感应到鹰国公信号波动。
这让她立即振奋起来,当下鳞甲一震闪烁,断断续续传音过去。
“鹰国公……是鹰国公……回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