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二人第二天也不上班,顾斯年从厨房角落的纸箱里翻出几罐啤酒,绿玻璃瓶上落了层薄灰,是房东走的时候留下的,瓶身已经模糊得看不出保质期。
李燕子蜷在沙发里,看着他用抹布擦净瓶身,突然笑出声:“你这珍藏,是打算送我上路啊?”
“怕什么!”顾斯年拉开拉环,“呲”的一声轻响,白色泡沫漫出来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喝凉水。”
两人就着一碟盐炒花生碰了杯,玻璃相撞的脆响在安静的出租屋里荡开。
顾斯年没多问今晚的事,李燕子也没急着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啤酒的苦味混着气泡滑进喉咙,烧得食道微微发疼。
直到第四罐啤酒见了底,李燕子的眼神彻底蒙上水汽,才突然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开口:“他又欠赌债了。”
顾斯年握着酒瓶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空罐往旁边挪了挪。
“上次他跪在地上,”李燕子猛地抬起头,眼角通红,“咣咣扇自己耳光,说再赌就让天雷劈死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看着他额头撞出的青包,看着我妈在旁边抹眼泪,我信了。”
她抓起桌上的啤酒罐,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我就是贱,明明知道是骗我的,可我太想有个像样的家了。我逼着自己信,骗自己说,这次肯定不一样了。”
结果呢?
结果是昨晚推开家门时,满屋子的烟味和争吵声混在一起,父亲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老鼠,母亲坐在床沿哭哭啼啼。
她刚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父亲突然跳起来,熟练地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李燕子的声音抖得厉害,“厨房里那把切菜刀就摆在案板上,我冲过去抓起来,眼里全是红的。我想,砍死他算了,我再给他抵命,总好过被这烂摊子拖死,连带着你也不得安生。”
她举着刀追出去时,父亲吓得往桌底钻,倒是常年病恹恹的母亲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像头被激怒的老母鸡,随后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落在她脸上。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东西!那是你爸啊!”母亲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们白养你了!早知道你这么狠毒,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李燕子捂着脸,愣在原地。
脸上的疼其实不算什么,真正疼的是心口,像被人用钝刀子一下下割。
她想起弟弟发烧时,母亲背着他走了三站地去医院,夜里给他扇扇子。
想起弟弟早起上学,母亲偷偷塞给他皱巴巴的零钱,让他去学校买零嘴吃。
那些她从未得到的温暖,像糖纸包着的砒霜,让她明知有毒,却依旧向往。
李燕子不是没想过离开。
无数个深夜,她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一遍遍告诉自己,该走了,该从这摊烂泥里爬出来了。
可脚像被钉在原地,迈不动步。
离开李家,她就成了没根的浮萍,连“爸妈”这两个词都不能再喊了。
她总想起刚重逢那年冬天,母亲给她蒸了白面馒头,她揣在棉袄里一路小跑去找顾斯年,掏出来时馒头还烫得能焐热手,顾斯年咬了一大口,呲牙笑着说:“你妈手艺真不错。”
“可现在……”李燕子的声音被酒气泡得发黏,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啤酒罐空了一个又一个,堆在脚边像座小小的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燕子终于没了声息,歪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眉头还皱着,眼角的泪没干,在晨光里闪着亮。
顾斯年收拾空罐时,动作放得极轻。他从衣柜里翻出条灰色的旧毯子,边角磨得起了毛,轻轻盖在她身上。
他太清楚李燕子的毛病,睡觉轻得很,一点动静就醒,大概是从小到大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在这熟悉的小屋里,或许能睡得沉些。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李燕子醒来时,窗外的太阳已经歪到西边,金红色的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出租屋里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鸣,顾斯年不在。
她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像地图似的水渍,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全世界好像都把她忘了。
就在心慌像潮水般漫上来时,门锁“咔哒”响了一声。
顾斯年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走进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看到沙发上的人醒了,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从袋里摸出一盒酸奶丢过去:“楼下超市打折,买一赠一,算你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