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顾屿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拍了拍他的头，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了欣慰笑容，“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别难过了，憋气输给我不丢人，我可是专业的。”
说完，他转身就往池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活动着肩膀，嘴里嘀咕着：“神父，咱们的洗礼仪式结束了吗？”
希尔德僵在原地，看着顾屿那浑身湿透的背影，看着他毫不设防地爬出浴池随意地擦拭着身体，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该发怒，本该用最残酷的手段惩罚这个敢于亵渎神明的人类，将他拖入最深沉的幻境，让他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可......他做不到。
因为顾屿的眼神太干净了。
干净到让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动怒，那才是一种真正的......输了。
最终，希尔德只是闭上了眼，用一种近乎虚脱的语气，吐出了三个字。
“......结束了。”
事实证明，那场惊心动魄的“洗礼”似乎真的耗尽了神父所有的精力。
在那之后的一整天，希尔德都没有再出现。
顾屿一个人在圣堂里吃完了午餐和晚餐，饭菜依旧精致得如同艺术品，分量也足，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个一起吃饭的人。
更奇怪的是，不止是神父，就连昨天在欢迎晚宴上见到的其他几个“游客”，也一整天都没露过面。
午餐的时候，顾屿特地跑去他们的客房区敲了敲门。
一片死寂。
门都从里面锁着，没有任何回应。
“搞什么啊？”顾屿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百思不得其解，“集体睡过头了？就算不需要上班上学，也不能这么堕落吧？这岛上伙食这么好，居然连饭都不出来吃？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摇着头，满脸都是对这种浪费食物行为的痛心疾首。
下午的时候，他闲着没事，便在岛上瞎逛。
这座岛确实很美，美得有些不真实，他路过了几片花海，那些花朵的颜色都异常鲜艳，形态各异，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偶尔，他会看到几个女人在远处活动，但她们一看到顾屿，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立刻交头接耳，迅速躲开，消失在丛林或者建筑的阴影里。
那眼神，混杂着好奇忌惮，还有一丝......同情？
“我长得很吓人吗？”顾屿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分困惑。
他不知道，就在今天上午，一个惊人的消息已经在魅魔内部传开了。
圣堂那位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的希尔德大人，在给今年那个最特殊的“祭品”进行净化仪式时....
被对方......气到自闭了。
据说，希尔德大人从圣泉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了顶层的祈祷室里，谁都不见。
而那个罪魁祸首，那个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人类，此刻正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岛上溜达，思考着晚餐是吃烤鱼还是烤肉。
夜幕缓缓降临，海风带来了夜晚的凉意。
顾屿一个人坐在那张可以容纳几十人的长桌前，默默地解决了四人份的晚餐，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唉，孤独的美食家。”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空荡荡的餐厅，发出了寂寞的感叹。
回到分配给他的那间客房，顾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进了房间里那个同样豪华的浴缸里。
今天在池子泡得有点久，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那股清冽的香气。
温热的水再次包裹住身体，白天那些纷乱的思绪，在水汽蒸腾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靠在浴缸边缘，闭上眼睛，开始了他的每日复盘。
这是他在无限流世界里养成的习惯，有助于总结经验，提高生存率。
而今天复盘的核心对象，无疑是那位神父希尔德。
首先，是关于神父的身体状况。
顾屿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希尔德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触碰时那冰凉的指尖。
“体寒，绝对是体寒。”
他再次诊断，觉得自己是神医。
“他作为神父，工作压力肯定很大。你看他，又是要主持仪式，又是要净化祭品，还要处理和领主莉莉丝的复杂同事关系，关键是厨艺还那么一般，营养肯定跟不上。”
顾屿皱起了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不行，我得帮帮他。”
“明天得问问他，魅魔的消化系统和人类是不是一样的。如果差不多，那可以给他整个食补计划。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红枣枸杞茶，暖胃养肝。然后是当归生姜羊肉汤，大补气血。他那小身板，太瘦了，得多吃点肉才行。”
他一边想，一边已经开始构思具体的菜单，甚至连食材的处理方式都考虑进去了。
“就是不知道这岛上有没有羊。”
解决了神父的“健康问题”，他的思绪又飘到了早餐时那场“喂食”上。
顾屿回忆了一下那块蜂蜜面包的味道。
“太甜了。”他摇了摇头，再次给出了差评。
“甜味会麻痹味蕾，让人失去对食物层次感的判断。而且蜂蜜的品质也很一般，没有花香味，只有齁甜。他当时那个眼神......嗯，很专注，像是在期待我的反馈。”
顾屿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邀请”的眼神，只当是厨师在等待食客的评价。
“我当时说可以试试蒜香酱，他好像......愣住了。是不是因为岛上没有大蒜？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大蒜的厨房，是没有灵魂的。”
他开始认真思考，如果没有大蒜，可以用什么来替代，制造出咸香的口感。
“或许可以用某种海盐，搭配捣碎的坚果和香草？嗯，这个思路可以，明天可以跟他探讨一下。”
接下来，便是那场堪称灾难的“精神入侵”。
顾屿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惋惜。
“多好的机会啊。”他喃喃自语，“沉浸式VR体验，理论上可以幻化出任何东西。结果呢？内容库里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嗯，生物，就没别的了。这说明什么？”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说明魅魔这个族群，精神文明建设极度匮乏！他们的娱乐方式太单一，太原始，完全不懂得从更高层次的事物中寻找乐趣，比如......美食！”
他回味着那个烤鸡翅幻象。
“就连我的潜意识都比他懂，在那种情况下，潜意识自动生成了能够给我带来最大愉悦感的东西....吃的。而他的系统，显然无法理解这种高级的快乐，所以直接崩溃了。”
顾屿得出了结论。
“可怜的种族。”他叹了口气，“他们只懂得肉体之欢，却从未品尝过好吃的，作为一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助他们提高一下精神品味。”
最后，便是那场在圣泉中的“水中嬉戏”。
顾屿一想到自己被按进水里，然后对着希尔德比大拇指的场景，就忍不住想笑。
“神父的胜负欲也太强了。”
“不就是憋气输了吗？至于恼羞成怒把我往水里按嘛。跟个小孩子一样。”
他完全没把那当成是死亡威胁，只当是朋友间开的有点过火的玩笑。
“不过，我最后摸他头的那个举动，效果拔群啊。”顾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
“他当时那样子，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跟我们家那只金毛犯错后被我抓包的表情一模一样。说明什么？说明爱是共通的！安慰的技巧是普适的！无论对方是人，是狗，还是神父，在温柔的抚摸下，都会变得温顺起来。”
经过这一整晚严谨而周密的复盘，一个全新的，立体的希尔德形象，在顾屿的脑海里建立了起来。
一个身体孱弱（体寒肾虚），不擅烹饪（只会做齁甜的面包），精神世界贫瘠（幻术内容单调），性格傲娇（输了憋气就发火），但内心其实很脆弱（需要被摸头安慰）的“问题神父”。
“唉。”顾屿长叹一口气，从浴缸里站起身，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袍，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悬挂在夜空中的圆月，“任重而道远啊。”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的任务，除了活下去，似乎又多了一项，拯救这位误入歧途的魅魔神父，帮助他建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食谱观。
而此刻，在他完全不知道的，圣堂最高层的祈祷室内。
希尔德正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站在巨大的圆形彩绘玻璃窗前。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了。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体寒”的论断。
那句“下次可以试试蒜香酱”。
那个金黄酥脆的烤鸡翅幻象。
那个水下竖起的大拇指。
以及最后，那只落在他头顶，带着温热善意的手掌，和那句“我以前安慰我家弟弟的时候......”
羞辱、愤怒、困惑、荒谬......
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
但当这些退去，留在沙滩上的，却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感觉。
是......好奇。
一种不受控制的，想要去探究，想要去理解的强烈冲动。
这个叫顾屿的人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的大脑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他能免疫所有魅魔引以为傲的魅惑？
为什么他能用一种如此清奇的角度，去解读所有充满暗示的行为？
为什么......
当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自己非但没有升起杀意，反而......有一瞬间的.....
希尔德缓缓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的触感。
他活了数百年，第一次对一个“祭品”，产生了除了“吞噬”之外的......另一种兴趣。
他想看看，这个人类，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
他想知道，这个人类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希尔德转过身，走到一张古老的书桌前，从一堆尘封的典籍中，抽出了一本最古老的，用某种兽皮制成的册子。
那本兽皮册子入手冰凉，封面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上面用古老的魔族文字烙印着一行标题：《论祭品感官刺激与灵魂风味提升之关联性研究》。
这并非什么情爱秘籍，而是一本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烹饪指南。
对于魅魔这个种族而言，人类，或者说所有拥有灵魂的智慧生物，其本质都是食物。
而精神魅惑，是他们最高效、最优雅的“烹饪”方式。
通过制造幻境，挑动对方的情绪：恐惧、狂喜、悲伤、爱欲。
让灵魂在极致的情绪波动中变得“美味”，然后将其吞噬。
这就像人类用不同的香料腌制肉类一样，是一种高级的、属于上等捕猎者的艺术。
至于肉体上的直接接触，乃至交合，那被认为是最低等、最原始的捕食手段。
只有那些血脉驳杂的低等恶魔，才会像野兽一样，通过粗暴的物理方式来获取能量。
对于希尔德这样血统纯粹，地位尊崇的高阶魅魔而言，与“食物”发生肉体关系，不仅是自降身份，更是一种......不卫生的行为。
因此，希尔德，这位让无数同族倾倒，让无数祭品在幻境中为他疯狂的圣堂神父，活了数百年，依旧是......处子之身。
他从未需要，也从未想过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烹饪”任何祭品。
直到顾屿的出现。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将希尔德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指抚过粗糙的兽皮封面，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这本被他自己都视作歪门邪道的禁忌典籍。
书页里没有香艳的插图，只有一幅幅精准得如同解剖图般的人体脉络图。
上面用红色的墨水，详细标注了每一处神经末梢，每一块肌肉，每一寸敏感的皮肤。
旁边的文字更是枯燥乏味，充满了各种学术性的词汇。
“......通过对第二颈椎侧翼施加持续三至五秒的轻微按压，可引发祭品百分之四十的概率产生眩晕感，并伴随心率的非自主性提升，此反应有助于灵魂产生迷醉风味......”
“......沿脊椎线自上而下进行抚摸，速度需保持匀速，力度以不引起肌肉痉挛为宜。此举可模拟蛇类爬行的触感，激发祭品最原始的恐惧与兴奋，使其灵魂表层形成一层薄脆的糖衣，口感极佳......”
“......亲吻，作为一种古老的能量交换前奏，其核心在于唇部皮肤的高度敏感性，通过不同角度，力度及舌部肌肉的配合，可精准刺激对方三叉神经末梢，使其大脑在短时间内释放大量多巴胺。”
“附注：此法有极高概率导致祭品唾液与操作者发生交换，具有潜在的卫生风险，非必要不推荐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