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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师伯的弟子,风鸣,字清鹏,你与他虽出同门,不过你是由道而通儒,清鹏乃修道而明武,虽然世人常言文武殊途,那不过是小人之见,文武相济方为正道,岂有西府枢相不通武事而能安定中外者,岂有三衙不通文礼而能信用于帝王者?故你们应多多亲近,取长补短!”

这句话并非是说给芦颂,而是告诫每一个儿郎,学问之道泓涵演迤为妙,其次通文达艺为佳,再者也应多闻强记,学以致用,少年时学问专一未为不可,只是将来之路未免越走越窄,人生艰难莫不由此而来。

芦颂、风鸣二人见了礼,序了年庚,还是芦颂年长,莫看二人由内及外,文武之质差别甚大,但一见面两人便颇有亲近之感,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志同道合,则远隔山海,也能心意相通,宗放与柳晏就是先例。

宗放引着柳瑒和虢紫薷与自家师兄见礼。

“这是为师收入门下的少年才俊,你作为他们的学长,即为同学,你可要担起诱掖后进之任。”

“先生言重了,能得先生青睐,必是可广大宗学门楣的贤俊,颂才疏学浅,学问之道能进蝉翼之功,以为师兄弟所用,足矣!”

“师兄,师弟柳瑒,柳秦越拜见师兄。”

“师兄,师女弟虢紫薷拜见师兄。”

“两位师弟,芦颂,芦秉文见礼。”

见二人年幼,又听得二人名字,芦颂忙问了其中渊源,也叙了自己字号由来,原来宗放隐居以来收徒不过数人,皆从少年时便拜在宗放膝下,如今身边常伴的三人也已长成,至于其余几个或入仕、或讲学,虽皆涉足过登云阁事务,但宗放并不让学生正式侧身于登云阁内。

虢玩见此人言谈举止颇具宗放风范,且轻描淡写间就能让人亲近,并且绝非虚情假意,而且此子敬爱师长之情由衷而发,以为新收的师弟并非大肇之人,而以为先生有所差别,此子竟能杜渐防萌,免生龌龊,难能可贵,虢玩竟不禁有些恼怒,我怎么就没有如此知情达理的学生?

众人谈话间,后续的马队也到了。

除了瞻云和之前往来联络的朝云,其余的都是这两年方跻身于云仆之列的新进之人,说是新人也大多是而立之年了。所谓云仆并非是他宗放的奴婢,而是大肇官家的忠仆。云仆的擢选递进,人选只来自三途,其一乃三衙中殿前司侍卫出身,其二乃大肇官家钦定主持帝王罗天大醮法会的道门出身,而当今道门正宗正是清虚道门,其三云仆中女子者皆出身大内宫婢清白者,非此三类不能成为云仆。所以成为云仆之人皆是壮年之人,几无青年老者,宗放的长子宗渥也是因门荫了三班奉职,且作为清虚道门集真观弟子,方以弱冠之龄,成为登云阁一员,其身份在阁老之下,云仆之上,是八名云纹,其中六人负责掌管云隐,一人常驻京师,因此云仆基本为大郎掌握。

也正因为如此,宗放才能如臂使指,收放自如。但多年明争暗斗,老一辈的云仆们前仆后继,已是渐已凋零,而自从宣宗驾崩,慈圣太后临朝称制,强化由内廷宦官掌控的皇城司,对于与外廷及边军往来甚密的登云阁自然是不能如宣宗时如此信赖,随之而来的各种支持大为降低。

而当今天子尚未亲政,对于先帝所创制度也不能全面掌握。任何机构的发展壮大皆仰仗主事者与权力的紧密度,昔日白云先生便为大肇两代帝王所信任。而自宣宗驾崩以来,慈圣太后称制,无论其公心几许,也绝难容忍天子掌握一支只有他能驱使的力量,因此这些年来登云阁与帝王日渐疏远,这对于依附王权而生存的暗探隐侦组织可谓是眉睫之祸。果不其然,天子便着力于在自己所能触及的权力范围内,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谍报组织,于是在枢密院有心人的协助下,与天子身边的供奉官们合力,将本是清水衙门的职方司逐渐打造为立足军情,却为官家信重的探查机构。

如此一来,本来还能借助军方资源,孤蓬自振的登云阁真正的迎来了重大危机。这两年来,登云阁后续人力物力的补充也远不及当年一二,新一代云仆的培养甚至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而好处在于,因为王室的慢慢忽视,也懈怠了很多规矩。因此,除了潜伏深处的云隐之外,宗放已经渐渐用自家子弟、学生、门人来肩负起原本密不外宣的职责,所以登云阁之事,宗放的三个儿子,宗端的三个儿子以及宗放的三个学生、宗端的两个左右手,也都有涉猎,尤其是大郎宗渥,已经全面掌控云仆。

但也正因如此,除了那神秘人物,这两年大晟、大綦乃至西陆已经陆续有情谍门户知晓了宗放身份,大肇东西二府的相公们为此颇有微词,这也是宗放碰到今日局面,也不打算轻易动用官面力量的缘故。在这一点上,登云阁与大晟刺奸行事大为不同,更加有江湖任侠之气。

芦秉文随行的皆是登云阁中人,由朔云带领,其他大多是新进之人。

判断了敌手暂困新市港内,众人更要将难得的优势想办法保持下去,首先就是加快进度,一步快步步快,众人只有赶在敌人前面,攻防之势才能逆转;其次是有的放矢,一点破全局破,只要能打对手措手不及,必能顺着草蛇灰线,一劳永逸根除后患。

“秉文,既然你与介文已经作了安排,便由你安排下面的行程,当务之急就是要快。”宗放见众人已经修整得当,自然是要继续行程。

“原定走新市港已经不可行,师兄已经前往南边的仙桃港预作部署,从那里出海当不成问题。”芦秉文胸有成竹。

“从此间走仙桃,倒是方便走条捷径,相关之人都安排妥贴了?”

“正是,幸得先生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已经为相关变数做了预案。因此咱们这边有了变数,海港外面便按着方略重新调整了。”芦秉文言语诚恳,恭维师长完全是由衷之言,“因此咱们这边只管往仙桃去,只是对接时间上或许有所延误,但那边最迟也是子夜间。”

“那边好。”宗放丝毫不怀疑几个弟子的急智,尤其是小心谨慎的芦颂,求全责备的做派绝对让人放心。

“既如此,我们兵分两路,其一路随我出海,另一路继续往新市港。”因势利导,宗放不敢说智计无双,但每一步都精打细算,这便非常人所能及。

“朔云,你这一队留下两人,其余人以及伤员你带回去,五辆辎车腾出一辆安置伤员,其他留下来。把你带来的马与我们换了,车上物件由秉文安排,分配到马匹上,驮马不用带了。秉文随我们一起走。”

时间急迫,无论如何精细的计划都要有高效的执行力,宗放发了话,其他人立刻行动起来。

“阁老,我们这一路下一步如何行动,请阁老示下。”朔云向宗放行的是军中拜见上级的叉手礼,此人四十岁的年纪,虽然离开禁军已经十余年,仍保持殿前戍卫时的做派,所谓登云阁主人是外人的称呼,执帚人是正式的称谓,而登云阁中人皆称宗放为阁老。

“你们出来时,难免被人侦知,所以你等回去,即告知官府你等一行人在城外遭遇山贼袭击,一应货物皆被劫走,你等还有伤者,急需进城。若是能进得城去,官府必定寻你详细查问城外匪寇情形,你若是见到新市知监,则可以宗家的名义,要求官府延长戒严令,为我等争取时间。”宗放细细安排。

“我等若是进不得城内该当如何?”

“如果入不得城,更能说明新市知监的谨慎持重。你等传递了如此消息,新市知监只会更加强化城防。高州不比永州,乃是边地,若是新市有失,一应官员皆逃不过军法,所以戒严之事绝不会草草收场。传递消息后,若是进不去城,你便携伤者去云溪庄子,守备门户,等我消息。”

“得令。”朔云绝无拖泥带水,已经带着人随着秉文下去准备。

虢玩本以为此刻宗放至少应让三郎、六郎与另一路人返回,三郎尚可说是半大小子,六郎毕竟不过总角之龄,此行即便是虢玩也算不出能否毕其功于一役,但哪怕凶险难测,自己也能保侄女性命无碍,而宗放将三郎、六郎带在身边,关键之时,如何两全?

只是宗放却不以为意,队伍虽然少了伤员,却多了四辆辎车。瞻云依旧在前斥候,虢玩和宗放做了道人打扮,自然不宜驾辕,骑了马徐徐压在车驾后面,海云、朝云各驾一车,随即启程。而芦颂和两位新进云仆驾着其他两车头前带来。

说是新进之人也不再是青年,其中一个唤作宿云,三十三四年纪,七尺身段,鹤颈猨臂,一看便知是善射之人,此人乃是殿前三衙捧日军中不入流的武职,只因换防边军恶了上官,郁郁不得志,但手上功夫不低,且是禁军中难得在战阵中熬出来的汉子,因此为登云阁所擢拔,而另一人名曰禅云,乃是清虚宗门人,但与宗放并非同一师门,而是清虚宗祖庭门下弟子,近年来清虚宗门人进入登云阁者数量不菲,其实缘由宗放心如明镜一般,先师白云先生将登云阁交到宗放手里,其实清虚宗颇为不满,毕竟宗放虽然是皈依道门之弟子,但并非持了度牒的出家人,只是因为颇得先帝信重,清虚宗才不得不接受。而今,宗放并不见用于当朝太后,且已近大衍之年,清虚宗就有了让门人早早就入登云阁,希冀有朝一日可将宗放取而代之。

宗放其实不以为意,成为登云阁阁老只是全恩师之义,尽臣子之忠,儿孙辈若能走文武正途,宗放何乐不为?而这禅云作为清虚宗祖庭所看重的弟子,也确实颇为干练,宗放也着意培养,因此此行也特意带在身边。

芦颂莫看是个儒生,但宗放门下讲究纸上得来终觉浅,凡事皆携子弟亲力为之,因此驾车的本事也颇为娴熟。五个青年男女骑着马紧随其后,三个男子一路有说有笑,只有那少女和童子气鼓鼓的跟着。若是路人看见,也只会以为这乃是豪富之家出外省亲探友而已。

看着三郎与风鸣谈笑风生,少女生了好大闷气,本想借骑马机会,与风鸣能说上话,却被三郎屡屡作梗,他倒是与风鸣讨教起武艺来,两个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么一来一去的如学斋里夫子一样的对话,有什么好聊?三娘忿忿,六郎也在一旁不爽,三哥将自己的随身食袋掏了干净,不让他在马上就食,说是怕他生了肠痈之疾。不让吃就不让吃,可你掏走却塞到风师兄的口袋里是作甚?六郎也是要脸的,岂能从师兄手里抢食。只有柳二郎,这一路的笑声几乎是他一人所发,离开父亲身边,仿若是鱼入大海,分外逍遥,似乎并不担心老父亲的回程如何。

不多时,前面引路的已经换做了宗放,虢玩紧紧跟随,辎车仍以芦颂为先。一行人已经离开西去的主路,而是在一条不甚显着的岔道,转而南下,在峰林间穿梭,于陡峭颠簸间缓缓而进。顺着山势众人一路向下徐行,慢慢的前方已经没了道路,即便是轻便结实的辎车于这小路上行进也颇为艰难。

虢玩等人实在不解既然是赶时间,又是走山间小路,为何用马车?单人匹马岂不更是顺当?只是看宗放、芦颂等成竹在胸,便也不好出言相询。

走着走着,顺着山坡穿过竹林,一条清溪便拦在面前,这清溪从另一侧山峰丛峦间涌来,宽阔虽然不过两三丈,但其向下涌去的势头却极为有力。

众人驻马停车,虢玩即便是相信宗放已经做了万全准备,此刻也是摸不着头脑,向清溪下游望去,清晰可见的是山峦叠嶂、奇峰险峻,以道家观测形胜的法门,横渡清溪也是并无好路可走,而清溪虽可行舟,然而溪流崎峻,绝非是漕运之途,流速急快,非一般舟筏能行。怎么走?

恐怕所有答案尽在这几辆颇与此间地势违和的辎车上。此等车辆平原谷地运输货物极佳,众人在山路中曲折行进,约莫这一个时辰的路程,太半都是为辎车所累,若是现在还猜不出用车的意图,只能说虢玩也不过如此。

果不其然,只见宗放与芦颂已经招呼众人开始卸载辎车。芦颂放开挽马,四人一组,逐车操作,在他指挥下,分别卸下车轮、车轴,方形车舆中取出铁制桁架,依次扣合,两车为一组,不到一刻钟竟分别拼接成两艘快舟,前车独辕扣合木轮为前拒之物,后车独辕,向后成舵,置入包铁舵杆,即可使用。

宗放亲自动手与芦颂将驮马之上装载的木箱之器小心组装,此物原本在另一辆辎车上,众人皆不知其作何用途。芦颂最后将其组合完成,并安放于船首之上,不待为众人解答,宗放已经招呼众人推舟下水,准备走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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