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正是万物复苏,万象更新的季节。
除夕宫宴上三道封王圣旨所掀起的波澜,正在慢慢聚拢成风浪,企图给平复许久的桓朝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开年春播最重要的典礼——耕耤礼,就成了三位王爷首次明面较量的舞台。
耕耤礼由皇帝亲自主祭,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扶犁亲耕”,皇帝示范性地推犁三次,以示重农。
按惯例,此环节有时会由皇帝指定一位皇子或重臣代劳,乃是无上的荣宠,象征着对农业的重视和承天之运。
正如谢宸灏预想的那样,姜丞相岂会放过这个为外孙造势的大好机会?
早在封王之前,他便已开始暗中运作。如今谢文岷正式封王,他更是联合门下众多官员,在朝会上慷慨陈词,大赞宁王殿下“仁德爱民,性喜稼穑”。
丝毫不在意谢文岷可能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极力推崇由宁王负责此次扶犁亲耕之礼。
定国公虽然沦为庶人,可多年的筹谋也不是全军覆没,若不是肃王本人意兴阑珊,毫无争抢之意,总有人会站在他的背后“雪中送炭”。
而景王谢文峰,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谦逊低调的姿态,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龙椅上的桓嘉帝,目光深沉地扫过下方。他将姜丞相的急切、大儿子的颓丧、二儿子的平静尽收眼底。
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众卿皆认为宁王可当此任,那此次耕耤礼扶犁,便由宁王代朕行之。”
“陛下圣明!”姜丞相一党立刻山呼万岁,喜形于色。谢文岷也出列谢恩,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与风光。
一场看似重要的典礼荣耀,就此毫无悬念地落在了三皇子宁王头上。
许多中立官员心中暗忖:难道陛下真的属意三皇子?这开局,似乎是姜丞相和宁王占尽了先机。
耕耤礼的风头让宁王出了尽,但皇帝接下来的安排,却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就在耕耤礼事宜议定之后,桓嘉帝话锋一转,提及了另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河防。
“近年来,各地水患频仍,河工修缮乃重中之重,关乎百姓生计,朝廷税赋。”
桓嘉帝声音凝重,“然历年拨付修河款项巨大,成效却未必尽如人意。朕心甚忧。”
姜丞相立刻出列:“陛下放心,工部与户部定当恪尽职守,确保今岁河防稳固,款项必用于实处。”
他这话看似表态,实则是在强调自己对这两部的控制权,暗示皇帝无需担心,也更无需他人插手。
然而,桓嘉帝却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目光直接投向了下首一位安静站立的皇子:“景王。”
谢文峰微微一怔,旋即出列躬身:“儿臣在。”
“你素来细心,朕欲命你巡视今年春汛河防事宜,重点稽查去岁工程款项用度、物料储备、役夫调配情况。
遇有玩忽职守、贪墨工程款项者,无论涉及何人,可先行拿下,报朕定夺!你可能办妥?”桓嘉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巡视河防?稽查账目?还有先斩后奏之权?这差事看似不如耕耤礼光鲜,却是实打实的权柄,更是直接插入了姜丞相自以为牢牢掌控的户部和工部领域!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扶植景王,制衡宁王?
姜丞相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他老谋深算,并未立刻出言反对,只是眯起了眼睛,心中飞速盘算。
谢文峰心中亦是波涛汹涌。他想起宸王的提点——“河防…你若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将他的军,那还真是有点看头。”
没想到父皇真的将此重任交给了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朗声应道:“儿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所托!”
“好。”桓嘉帝点了点头,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所需人手,你可自行斟酌奏报。退朝吧。”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散去。
姜丞相面无表情地看了谢文峰一眼,拂袖而去。谢文岷则带着几分不解和不满,跟着离开。
大皇子谢文峋默默站在原地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二弟,最终什么也没说,独自离去。
谢文峰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审视、嫉妒、担忧……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躲在“闲散才子”的面具之后了。
父皇将一把利剑递到了他手中,同时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
宸王府内,李曦杰手中捏着一张大红烫金的请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上首慵懒倚坐的宸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殿下这是何意?是瞧不上我李曦杰,还是不屑我陇西李氏全族?”
谢宸灏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凤眸微挑,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曦杰啊曦杰,你心里应当清楚,本王从未有过染指江山之意。”
他顿了顿,声音渐沉,“再者,难道本王不才是你们李氏'退而求其次'的那个其次么?
若不是皇兄身边早已有了心思阴沉的姜丞相把持朝政,让你们陇西李氏无从下手,又何须将宝押在本王这个闲散王爷身上?”
李曦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茶盏险些拿捏不住。
他强自镇定道:“王爷何出此言?我自幼便与王爷在太学同窗,自问与王爷情同手足。曦杰对王爷,从来只有肝胆相照,何来'押宝'一说?”
“从来只有肝胆相照?”
谢宸灏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赵子明那只唱艳曲的八哥,是你送到他面前的。你引本王对上肃安侯府,难道不是因为赵明恩纵容族人伤你李氏旁支?
你我当然情同手足,本王就算知道背后有你掺和,也随了你的意,将李氏的银矿安在了肃安侯的身上。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方设法的将令妹推到本王的面前来恶心本王!”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李曦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陇西李氏世代清流,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
谢宸灏突然俯身,在李曦杰耳边轻声道:“之所以当初选择了本王,难道不是看中本王手里的铜钱令和身后的吴家财富?”
李曦杰浑身一颤,手中的茶盏终于拿不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他慌忙跪地:“王爷明鉴!陇西李氏绝无此意!舍妹她...”
“起来吧。”谢宸灏突然又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错觉,“本王不过说笑罢了,何必如此紧张。”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院中盛放的玉兰花,语气淡然:“回去告诉李老太爷,本王对那把椅子没兴趣,亦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就无需陇西李氏的帮扶了。
你们陇西李氏若真想保住世代高华,就好好的一展才能,能够辅佐皇子,是你们的荣耀,也是你们的本分!
隐帝那一套,在先皇时期就没能实现,你凭什么觉着本王会卖了我谢氏江山?”
李曦杰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希端着一碟点心走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片,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文曦居士莫不是不喜欢王府的茶?”
谢宸灏回头笑道:“曦杰方才手滑了,正好你来了,我刚好觉着光是喝茶有点索然无味呢。”
林希将点心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曦杰一眼:“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李曦杰勉强笑道:“多谢王妃关心,在下无碍。只是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待李曦杰匆匆离去后,林希才收起笑容,低声道:“长大了就是不好,有些人注定走着走着就散了。”
谢宸灏拈起一块点心,漫不经心道:“再正常不过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哪怕我没有将他送到文峰的面前,时间长了,陇西李氏也会自己主动找过去,算当我送给手足的一份光明前途吧!”
说到这里,谢宸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让陇西李氏和姜丞相斗去,咱们也好落个清静。”
林希挑眉:“王爷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非也非也。”谢宸灏将她揽入怀中,“本王这是要给年轻人机会。再说,有这时间,不如多学学新的招式?”
林希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学点好的?我都快赶上职业杂技演员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可我想时时听你叫我老公,你又不肯......”
......
翌日,太和殿大朝会。
桓嘉帝再次问起河防之事。谢文峰详细禀报了巡察情况和整治方案,条理清晰,措施得当。
姜丞相却出列反对:“陛下,二殿下所言虽好,但所需银两巨大。如今国库空虚,恐难负担。”
这时,谢宸灏缓缓出列:“丞相大人多虑了。臣弟愿捐出今年封地所得,以充河防之用。”
满朝哗然。宸王封地乃江南富庶之地,岁入颇丰,这一捐就是几十万两白银。
姜丞相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
退朝后,谢文峰追上谢宸灏,感激道:“多谢皇叔相助!”
谢宸灏拍拍他的肩,他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阴沉的姜丞相,轻声道,“人,我送过去了,能不能用,怎么用,是你用他,还是他用你,自己把握好。”
谢文峰郑重点头:“侄儿明白。”
看着谢文峰远去的背影,谢宸灏唇角微扬。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