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到了粤城,但林建邦并没马上开展工作。
这一把手上任之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要先见见手底下的人。这里可不比现代,下面的知府想要来粤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像是崖州的知府,得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出海,运气好的话坐上半个多月的船,运气不好的话,兴许也不用面见上峰了。
还有就是残酷的战争刚刚过去几个月,整个番州有品级的官员,或死或逃,空缺的太多。
正好赶上因定国公而起的朝堂大换血,不知道是不是桓嘉帝有意为之,牵扯严重的流放番桂两州,裙带关系的也贬到这边当官。
而这些人,现在都在路上呢。所以,尽管林建邦在交接文书上盖好了知州大印,可他却连署衙都没有进去。
毕竟,他也很忙,忙什么呢?
忙着写奏折,这也是他第一次给皇上写奏折。
这光是让老板知道你能干可不够,你得跟老板交流,交流多了,就走到老板心坎里去了,到时候有啥好事,老板才能想起你来。
所以林建邦这就开始交流了,经过多方认证,桓嘉帝这个人,他务实。
务实就好办了,不用太恭维,用词上多用一些白话,少抒情,只讲事。
于是林建邦就在奏折里讲了自己从到岭南开始,然后做潮阳县令遇到的流民、僚人、私奴,想开家书院都没有老师。
上任潮州知府,发现军户占用良田,影响城市规划,最后再到全民抗战等等,这一路走来的心理路程。
中间扦插了土豆、地瓜等这种高产粮作物的发现和普及,还有和火药、连弩的偶然相遇。
最后的最后,就是表感谢,表感动,表忠心。如此一来,洋洋洒洒的足足写了一万多字。
光写奏折交流还不行,当下属的,得学会送礼。那问题来了,送什么?
送吃的?皇上要是不爱吃还行,要是爱吃的话,那自己以后就来活了,不仅得找人费尽心思的好好培育,还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运送。
最惨的是皇上他吃这个东西过敏,那完了,那这送的不是礼,是命,搞不好还是全家的命。
所以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不能干,不能送吃的,就只能送用的,普通用品还不行,得送珍贵的。
但不能送真贵的,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跟老板透露自己的财底。
穷的话,老板拿捏你,富的话,老板怕拿捏不住你。
珍贵,所有物件加上艺术品三个字就是珍贵的,于是林建邦想到了鬼工球牙雕。
住进了知州府以后,就会发现广府人擅于雕刻的匠人真的很多。
墙上有砖雕,廊上有木雕,院里有石雕,平面的,镂空的,立体的,美轮美奂。
除了八层的鬼工球牙雕,林建邦还准备了一幅用螺钿作的岭南山水图。
光是送这种高档艺术品还不行,你不能让老板感觉你不接地气,这样他会在内心深处防备着你。
得再加上点野趣,那就用漂亮的贝壳做个风铃吧。
晚上林建邦和媳妇两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用电钻给贝壳打孔,许薇弄着弄着突然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当年咱俩谈对象的时候,你都没有这么费心思。”
说的林建邦一阵恶寒,笑着撞撞她的肩膀,“你要非得吃这飞醋,我也没招。你就当我这是在傍个富婆,然后从富婆手里赚钱回来养你好了。”
许薇瞬间笑弯了腰,故作心疼的道,“那还真是辛苦你啦,林先生!”
林建邦吹了吹手上灰,“不辛苦,命苦!这要是搁咱们那,老子哪用费这么多精神,大把的人求着老子把闺女嫁过去。”
许薇冷笑了一声,“哼,自我感觉良好,真要搁咱们那,敢娶你闺女的有几家。
港口的那个王处长,之前一听你闺女要出国,屁颠屁颠的把他儿子贴了上来,美其名曰女孩子出门一定要有人帮着拿行李,结果怎么样?
你那宝贝闺女,带人玩了一把跳伞,小伙子回国第二天立马找个人闪婚!”
林建邦不以为然,“那怎么啦,胆子就针鼻儿那么大,还想追我闺女!”
“嗯,恭喜你啊,这回找到胆大的了。”
林建邦抿了一口茶,略略点点头,“挺好的孩子。”
可不是挺好的嘛,那操心的呀!
先是一照面就跟林建邦商量,想给林希再配点人手,担心老丈人多想,还特意强调人家就是想让他闺女过的更舒坦。
看林希喜欢精美的刺绣,配两个宫廷绣娘,再配两个宫廷匠人,用林晨的话说,这叫宫廷高定。
保证她往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均是独一无二,顶级手艺。
看林希身边只有四个侍女,又把自己仅有的十名隐卫让她选出四个当跑腿当车夫。
接着第二天,林希心血来潮给他做了一顿早饭,他又开始操心了。
配两名医女,虽然林晨会医术,林希自己也有玉液琼浆。
可谢宸灏担心她的厨艺会毒到别人,而且听林希好奇过宫里娘娘的那些保养方子有没有那么神奇。
这两名医女简直是全才,能看病能接生,能保养能制香,而且会的全都是宫廷顶级的版本。
看林希身边只有一个管事嬷嬷,这哪够啊,再来一个,也是宋云之前在宫里的同事,总要有人帮着管管财物。
看......“谢宸灏你别看了,再弄这么多人,我往哪放啊!”
谢宸灏摸了摸下巴,“希希,要不跟伯父商量一下,把后山平了,我让人来给你盖个阁楼吧!”
林希眨眨眼睛,“也不是不行哈!到时候小风一吹,挺得劲的!”
“得劲个屁!”林建邦不耐烦了,“行啦行啦,现在先添置这么多吧,等回头到了你宸王府,你就是给她找上一百个我也不拦着你,你还是先回去拿张入场券吧!”
谢宸灏摸了摸鼻子,“伯父,我还想等等林晨,这一回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林建邦斜眼瞥视了他一下,“来,咱爷俩聊点有用的。”
谢宸灏正襟危坐,“您说。”
林建邦把话在嘴边润了润,“那个...坊间有传闻说你简在帝心,恩宠有加?”
谢宸灏一下就笑了,“伯父,您是想问皇兄是否刻意养废我,或是防备我?”
林建邦放下茶杯,“我并不是想揭你伤疤,叔是想知道你现在最真实的处境,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
谢宸灏微微一笑,给林建邦添了茶,“伯父,皇兄他....其实不能完全用君王来定义他。他很早就离宫参军,一直行伍多年,从未有人教导过他为君之道。
他如今的帝王之威,完全是一点点被架上去的。
皇兄有三个皇子,但他常年出征在外,直到登基之后,才与三位皇子生活在一起,可那时候,最小的三皇子都已经十一岁了,所以就错过了很多。
自他登基之初,便把我接回了宫,并且一直留在身边照顾。那时候我才八岁,一开始皇兄对我的好,应该是想在我身上弥补他自己身为人父的遗憾。
我与皇兄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每次他处理完政务之后就会来找我喝茶聊天。
您可能想象不到,皇兄他经常在背地里念叨皇后是个没脑子的“河东狮”,姜贵妃是个“戏子”,德妃是个“疯子”。
还会跟我聊大臣们的糗事,聊坊间的传闻。有时候皇兄看不懂奏折里的措辞,还会让我偷偷的去问太学里的博士。
他会托我出宫给他带些好玩的,好吃的。也会因为政务上的烦累,经常以我为由,借口偷闲。
皇兄他没有捧杀,没有养废,他也希望我能成材。所以他给我找名师,替我出气,就连我的玩伴都是皇兄精心挑选过的纯良之人。
他不止一次的在帮我想将来的出路。甚至这次从军,临行前他还把他从军多年的心得传给了我。
听说我在战场上的表现之后,又派禄公公来,劝我接管方斌凯手里的军权。
如果说防备,不会有人会以他那种方式来防备一个人。
但很多事情就是让人无奈,天下人会因为一个字,就定了我的罪。也因为一个身份,就提前写好了结局。
宸王之难,难的不是帝王无情,难的是一举一动皆在天下人嘴里的谋逆论。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十岁那年问皇兄,他会杀我吗?皇兄说会。
我问他什么时候杀我?皇兄说等到我成家立业,子孙满堂的时候。
自那以后我便订下了我以后的出路,无碌无为,无牵无挂。
说句让您酸牙的话,遇到小希之前,我也确实做到了。而如今,我想让天下人看一看,他们有多么的愚昧无知。
皇兄若待我如初,那我回报皇兄的,便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国泰民安。
若是,我与皇兄之间到最后还是走向了提前写好的结局,那这世上便再无宸王。”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之后,见林建邦紧皱眉头,谢宸灏噙着笑意接着说道,“伯父放心,那个位置,很累的,我吃不了苦的。
呵呵,而且小希也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咱们一家人就坐船出海,另寻一方净土。
但若是他们紧紧相逼,那我们就把他们的地盘变成一方净土。”
林建邦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谢宸灏的肩膀,“嗯,这么想就对了!君投以木桃,我报之琼瑶。但君若为刀俎,我还之以亮剑!
林家,记恩,更记仇!不惹事,但是从来不怕事!给叔一点时间,叔让这天下再也困不住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