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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位修死道的隐骨主人近乎于,转生木和隐骨的联系别说支修,就是南圣来了也切不断。

所以支修在奚平灵台上点的是一道“清心诀”,省得他没学会控制神识之前被烦得走火入魔。

“清心诀”是给心性不定的小弟子用的,能帮他们忽略外物,专注修行。除了阿响和金平那几个已经被逮走的邪祟,奚平没接触过其他“太岁门徒”,那些人呼唤的“太岁”在他看来也是指梁宸,因此都算“不相干的声音”,会被他灵台上的清心诀滤掉。

能越过清心诀的,目前只有魏诚响。

奚平一边凝神眉心,一边想:她怎么还没把转生木牌烧了?

阿响确实没听劝,转生木牌还带在身上。

远离了那些邪祟和暗潮,她的生活已经趋于正常。神龛碎了,可她依然无法将木牌一把火烧了。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扮成男装,孤独地在轰鸣和烟尘下讨生活,她本能地想抓住一些恒常的东西。比如永远中不了的金盘彩,嘴里永远不干不净的春英姨,以及能偶尔联系另一个人的木牌。

她知道转生木那一头没有神。

是人也行,她不怕人看,毕竟能“看见”她的人太少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说,邪物就是疫病、是劫难,不能沾,染上就甩不掉了。阿响本来不以为然——厂区的大夫都说了,疫病是不干净的风水带来的。

此时才知道老人的经验之谈不像听起来那么无稽。

她一边在心里叫太岁,一边装傻道:“什么?”

男人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你说的是南圣神位吧?好找,顺着朝圣路——就是山腰上闪绿光的那条,一直走就到了。”阿响伸手一指,借着低头喝粥避开对方的视线,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含含糊糊地说道,“今天就别去了,宫里三皇子要给贵妃祈福,朝圣路那边封……”

她话音更住,那缠着绷带的白脸男人不知怎的,一晃眼又挡在了她面前。

阿响汗毛竖了起来:此人是邪祟!

她在心里连连喊“太岁”,转生木牌却死了似的,一直不吭声。

“别紧张啊,这位小‘兄弟’?还是小姑娘?我是令师的朋友。这回咱们损失了不少兄弟姊妹,唉,他那时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走时特意传信我来照顾你。”

阿响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是谁,想干什么?我没师父,我也不认识你,再要纠缠我可喊人了!”

“喊谁?你爷爷吗?”男人笑道,他嘴咧成瓢,眼却睁到了最大,浅棕色的眼中好像有涟漪散开,一下将紧绷的阿响吸了进去。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长夜里,爷爷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就在她眼皮底下断了气,到死眼都没闭上。

紧接着,她眼前的画面像一幕幕倒流的时光。

她看见爷爷突然出现在门口,工友把他搬进来,他不知是不是认出了阿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小孙女,努力地倒气,想活下去。

再往前,是阿响眼看着城防官兵把爷爷带走,她和春英求告无门。

再往前,爷爷生了病,好不容易领了工钱却不买药,又去买金盘彩,一无所获后讪讪地对气急败坏的孙女说什么“老天爷不能总可着一个人欺负呀”、“有志者事竟成,总有一天能中”之类的鬼话。少女转身出门,决定自己去找门路弄钱,接过了那张“狗官还地”的状纸。

再往前,更年幼一些的阿响和爷爷埋了她娘,爷爷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阿响不哭,爷爷带着你闯天下去。燕雀上天,蛟龙下海啦,哪里不能给我乖孙再赚一份家业呢。”

再往前……

阿响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的命运,像被洪流冲垮了巢穴的蚂蚁,一路往无底的深渊滑落。她忍不住抓着那根不怀好意的蛛丝,贪婪又徒劳地逆着时光往上爬。

直到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炸开:“醒醒!魏诚响!”

阿响瞳孔几乎收缩成了针尖那么大,虚伪的蛛丝破裂,她滚回了深潭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恨上了那个再度砸烂了她虚假安慰的声音。

下一刻,她理智回笼,看见一辆镀月金车朝她飞驰而来!

奚平本来没想出声——只要他装死装得够瓷实,阿响就是个毫无特异的凡人,身上没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就算那刷了漆的大白脸看上她年轻的身体,想把她拐走卖了或是自己图谋不轨,那也得先把她弄到隐蔽的地方,奚平暗中盯着她的位置,可以让天机阁帮忙捞。

谁知那大白脸贱出了花样,用摄魂之术把阿响领到了厂区后面的运河大道上。

一伙明显喝多了的败家子正在那跑镀月金车,眼看铁怪物风驰电掣而来,阿响在摄魂术的控制下突然跑到了大道中间!

奚平不出声也得出声了。

电光石火间,阿响猛地往前扑了出去,感觉厉风刮擦着她的后背而过。车里大声的笑骂飘出来,阿响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沾满了风尘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一只白得发惨的手抬起她的头。

“果然,”白脸男人盯住阿响,直接将手伸进她衣服里,搜出了那块转生木牌,“我就知道您在,太岁星君。老朋友来了,怎么能避而不见呢?”

奚平:“……”

这语气听着可不像老朋友。

接着,那白脸男人一把将转生木从阿响脖子上拽了下来,扣进了一个写满铭文的小盒里,奚平眼前一黑,看不见阿响那边什么情况了。

奚平倏地睁开眼。

支修手指一捻,一张字条在他指尖碎成一把光,飞往金平方向:“我通知你庞师兄了——是邪祟余孽?”

“不像,来者不善,我看像债主。”奚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发里都是碎冰渣,“师父啊,您快给我算算,我是天生‘还债命’吗?一个个人走了,都把债留给我,大姑娘的债要我还,糟老头子的债也要我还,凭什么!”

“确实,”支将军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拍拍奚平的狗头,“谁让你是讨债鬼托生呢。”

奚平:“……”

支修龙飞凤舞地在雪地上划下“魏诚响”三个字,用照庭点了点,雪地旁边浮起小字:东南……

后面的字没出来,雪地上突然浮起一个铭文字,将雪地上的字炸没了!

支修缓缓地皱起眉:“不得窥探……这是二等铭文。”

各大仙门往凡间下放的最高规制铭文是“三等”,保护重地要人足够了,再往上没必要。

二等铭文太危险,成文难不说,一旦成文,一小段就几乎能将一个普通的筑基高手抽干,得升灵亲自出手。

相应的,二等铭文的影响也是升灵级的。如果支修此时人在金平,还能仗着剑修的锋锐无双强行突破,眼下却是鞭长莫及了。

与此同时,接到支修传信的庞戬带人赶到了南郊,只看见一辆撞在树上四脚朝天的镀月金车,放出去的因果兽到处闻了一圈,困惑地追起了自己的尾巴。

阿响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她眼睛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老泥,”白脸男人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人带回来了。”

阿响一激灵,紧接着,一样东西砸到她身上,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摸出是转生木牌。

飞琼峰上的奚平倏地坐正了。

白脸男人从怀里摸出一颗夜明珠,阿响循着微弱的光看过去,见他正对着角落里的一个人影说话。

还没等她找到影子的主人,那影子突然自己动了!

它泥水似的落到了地上,一直流到阿响脚边。

阿响毛骨悚然地僵立着,让那黑影围着她转了一圈,随后,一个干涩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凡人。”

阿响攥着转生木猛一回身,连累奚平也看清了她身后的人,脱口道:“夭寿!”

那人驼着背,看着跟阿响差不多高,脸上的皮像件不合身的衣服,紧巴巴地绷着,盖不住牙,鼻孔也给拽得撅了起来,一双闭不上的眼凸着,眼珠与眼白好似打散的蛋,让人看不出来他目光落在哪。

怪不得藏影子里,以这位仁兄的风姿,要是在金平大街上走一圈,够吓死一打娇弱侯爷!

“太……呃……”阿响的破棉衣都给冷汗浸透了,指甲几乎掐进转生木里,心里问奚平,“他们是谁?”

“反正不是好东西,救你的人在路上了,警醒点,注意到什么都告诉我。”奚平这缺德玩意,这时候还顺口占人便宜,“叫我什么都行,叔伯随你便。”

阿响虽然觉得他声音有点年轻,但三四十岁声音年轻的也不少见,也没起疑:“叔,这地方有点潮,很香。”

潮而且香?

方才师父卜出来的方向是东南,东南方向是大运河,莫非她被带到了货船上?

香料?

不等他细想,“老泥”就冲阿响笑了一下……虽然看着只是呲了个牙:“太岁阁下,你可算知道谨慎了。我早劝过你,不要操之过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前一阵被蓝狗们追得挺狼狈吧?连‘乌鸦二’都下了镇狱,唉。”

奚平问阿响:“乌鸦二是你那便宜师父不是?”

阿响努力站直了,不让自己哆嗦:“应该是,我听别人叫他‘二兄’。”

是了,将离他们都用数字当花名。

这个“二兄”除了二以外,花名前还比别人多了个“乌鸦”,在邪祟们中间地位应该不低。

对方显然不知道“太岁”死了,消息还滞留在将离他们四月份盗龙脉那次。他们很可能是来找那个叫“乌鸦二”的邪祟的,不料“二”被捕,现在生死不明,这才顺藤摸瓜,盯上了最后和他联系过的阿响。

阿响:“叔,我怎么回?”

奚平:“就说关他屁事,让他有事说事,少废话——你给我描述一下香味,花香?还是什么香?”

阿响一边沉住气转述了他的话,一边仔细分辨着周围浓烈的香气:“不是花,特别甜……”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唇齿生津:“像好吃的果子。”

果子?

奚平一头雾水,金平冬天确实有南方运来的鲜果,但一般得用冰镇着。

什么果放冷库里还能馋得人流口水?

“老泥”听了阿响不客气的回话,也没生气,依旧慢吞吞地说道:“‘白豚老五’突然失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出了意外,还是故意躲着我们。没有他,咱们联系不到太岁你啊,实在是担心太岁的安危,才一时冲动找来,还望太岁见谅。”

奚平心里迅速转念——这“老泥”知道太岁密谋盗金平龙脉的事,应该也通过某些迹象知道他失败了,以为太岁还躲在金平附近避风头。

那所谓“白豚老五”,应该是太岁与这些人长期联系的门徒,很可能是之前太岁抽信徒精气时被波及了,要么死了,要么被天机阁拿下了。

那么……姓梁的老邪祟为什么会让这些歪瓜裂枣、又明显不是信徒的人知道自己盗龙脉的计划呢?

奚平抬头问支修:“师父,‘压床小鬼’难得吗?有多难得?”

支修道:“以前还好,现已绝迹多年,据我所知,玄隐山都没有活的。”

奚平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卖虫子给老魔头的黑市卖主来了,老魔头准是赊了货没给钱!哎呀,不要脸。”

支修将一张写了“运河货船,疑似南疆人”的字条传出去,就见奚平摩拳擦掌道:“他们交易的肯定不是钱,等我套个话。”

说着,便叽叽咕咕地教起阿响来。

支修:“……”

难怪庞戬老早就想把这小子弄到天机阁,这等搅屎棍人才,放在鸟飞绝人踪灭的飞琼峰真是委屈了,难怪只能拆房子炸山头。

阿响可能是雏鸟情节,对转生木那头告诉她真相的“大叔”有种无来由的信任,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自己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胆子也大了。依言对那“老泥”说道:“我家太岁星君说,上次的事,承蒙诸位朋友帮忙,但真没料到玄隐内门竟动了那位峰主。连我师父也……五先生现在恐怕凶多吉少。风声太紧了,诸位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些耐心?”

“老泥”又呲了一下牙:“小妹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兄弟们耐心大半年了,从春天等到寒冬腊月,这批灵石再不到,难道真让我们去窃天时吗?苍生何辜啊。”

差点被镀月金车撞死的阿响被他这“苍生何辜”更了一下。

“小丫头,”这时,旁边那一直没吭声的白脸男人开口道,“告诉你家太岁,我们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无常一’跟在那姓赵的身边这么久都没敢下手,怕是人手不够吧?”

“姓赵的”?

这是玄隐大姓,奚平心想,这说的又是谁?

“这样,兄弟们再免费帮你们个大忙,”白脸男人说道,“叫‘无常一’配合,咱们趁货船没出百乱之地,把货船劫下来,灵石我们九你们一,如何?”

奚平一边令阿响讨价还价:“告诉他不行,五五分,否则免谈。”

一边迅速把这话跟支修学了一遍:“师父,这说的是什么?”

支修听完脸色微沉:“南矿押运灵石的货船每年年初会从南矿北上,算日子,近期就该装船点数了,他们难道是想劫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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