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与码头相隔十几里路,恰好要经过杨氏娘家所在的村口,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凑巧。
离村口仅有几步之遥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迎面走来。
不知为何,陈家瑞总觉得这人的身影似曾相识,却又在脑海中苦寻无果。
罢了,不想了,反正无论是谁,都与自己毫无瓜葛,只是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怜悯,觉得她甚是可怜。
想必是无儿无女,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此刻的他,只想尽快离去,生怕老太太往地上一坐,污蔑自己将她撞倒,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他刚准备拍小毛驴一巴掌,催它快走,就听到那老太太开了口。
“你站住!”老太太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听到这话,陈家瑞的脸色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生怕对方要讹人,立刻紧紧拽住缰绳,让小毛驴往旁边拐去。
如此一来,即便老太太真的“摔倒”,车与人之间也有一段距离,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情的真相。
“你别走,这才多久不见,咋就认不出我来了?”
老太太见陈家瑞要离开,急忙上前拦车。当她看到车上的小男孩时,心情愈发激动了,“你是毛毛吧!变化可真大,我是你外祖母啊!不认识我啦!”
陈家旺定睛细看,此人的确是他的前岳母,只是变化太大,又蓬头垢面,所以才没有认出来。
这还得是对方将乱蓬蓬的头发给拨开,露出那张他曾经最为厌恶且沾满污泥的脸,否则,还真难以辨认。
以前老太太还是很富态的,如今却是面黄肌瘦,只剩一把骨头,仿佛一阵轻风拂过,便会散架子一般。
任谁都难以将她与之前那个满脸横肉,一脸刻薄之相的老太太联系在一起。
听到“外祖母”三个字,毛毛心中恨意翻涌,如果不是自己还太小,他真想暴打对方一顿。
若不是这个老太婆隔三岔五去自家搜刮,他和父亲怎会过得如此凄苦。
每次她都是两手空空而来,走时却满载而归,什么鸡蛋、母鸡,米面、甚至连盐巴都不放过,统统背走,仿佛是来他们家进货的一般。
即便如此,她仍不知足,不仅在背地里挑拨爹娘的关系,还给娘灌输一堆歪理,说什么外嫁的女儿帮衬娘家那是天经地义,哪家不是如此。
还说两个舅舅就是她娘最大的靠山,若是父亲胆敢欺负她,立刻过来为她撑腰出气。
那个傻女人对她娘的话深信不疑,坚信,只要自己肯帮衬两个弟弟,父亲便不敢把她怎样,为此,更是有恃无恐,但凡家中稍有积蓄,不出一日,必定送回娘家。
因此,毛毛自幼便对这个外祖母鄙夷至极。
此刻见她凑过来同自己套近乎,更是厌恶到了极点,连半分好脸色都不愿施舍。
“你这孩子,咋不说话呢!我可是你亲外祖母,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娘之外,我便是你最亲近的人。”
老太太曾经的生活,可谓是相当舒坦,如今却凄惨无比。
本以为两个儿子成家后,自己便能安享晚年。
怎料事与愿违,自从两兄弟相继成家以后,日子却过得愈发艰难。
只因为那俩儿媳皆非善类,对他们夫妇百般嫌弃,整日里横眉冷对,还动辄骂骂咧咧,含沙射影,话里话外,无不在说他们老两口吃闲饭。
尤其是老头子瘫痪之后,更是以屋中有异味为由,将他们老两口驱逐至猪圈旁的杂物间。心情好时,尚能给口吃的;心情不好,就只能忍饥挨饿。
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她也只能外出乞讨,多少还能带回些残羹剩饭。
有时是散发着馊味的剩饭,有时是硬邦邦的窝窝头。咬上一口,牙齿险些崩掉,不过用水泡泡,倒也能勉强充饥。
这还得说是运气好时,运气不佳,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求两个儿媳施舍一些。
“就凭你也配做我外祖母?若不是你,父亲和母亲怎会和离?母亲又怎会命丧黄泉,这一切皆是你造的孽,你有何颜面让我叫你一声外祖母!”
毛毛本不想搭理对方,怎奈袁氏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他们两口子过不下去,关我何事,怎能将此事怪罪于我,果真是如你娘所说,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小傻子。”
老太太万没料到,毛毛竟会这般说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本还想着打亲情牌,将这个小崽子接来与她同住,再让前女婿出钱,如今看来,怕是行不通了。
“我儿为何如此待你,你心中比谁都清楚,我们还要赶路,烦请你让开。”
陈家瑞生怕被这个老泼妇缠住,只想赶紧脱身,今日真是倒霉,怎会碰上这个难缠的老太婆。
“你这是跟我说话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前丈母娘,尤其是这个小崽子,竟然连外祖母都不叫,真是没家教!”
别看老太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声音尖锐刺耳。
“孩子说错了吗?你觉得自己配他叫一声外祖母吗?”
陈家瑞脸色阴沉地拍了下小毛驴,就要离开。
他心里清楚,跟这种人继续理论下去,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还有你这个傻子,竟然不认我,那就等着被后娘磋磨吧!将来你家中的一切,也都会是你弟弟一个人的,你爹也只会亲她们母子俩,到时你就是个外人,早晚有你后悔的那天。”
老太太见陈家瑞要走,急得团团转,她指着车上的毛毛,那拐杖敲得地面邦邦作响,仿佛要把地给敲出个窟窿来,试图挑拨他们父子关系。
她早就从在码头做事的村民那里得知,前女婿和离不久,便将当年因女儿而拆散的青梅竹马,那个已经成为寡妇的女人娶进了门,没多久又同她生了个儿子。
如今更是在码头开了家皮货铺子,以及馄饨摊,听闻生意还不错,前去吃饭的人特别多。
村民也是后来看到陈家瑞,才知晓那是他新娶的媳妇。铺子也是他开的。
她也没想到,曾经被自己瞧不上的女婿,如今竟然如此有出息,不禁懊悔得捶胸顿足。
早知他日后会发达,就应该劝闺女同他好好过了,如此一来,自己也能跟着沾光,享享清福了。
只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那个没用的闺女已经死了许久,不然或许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陈家瑞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从老太婆那多变的脸色,就不难看出,没啥好事,所以他片刻也不愿多留。
只听他吆喝了一声,那小毛驴立刻哒哒哒地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