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弹指打断了绳子,合上了房门。吩咐了暗处的人继续阻挠萧夙尘的人,三个时辰后才可以让萧夙尘的人各回各位。
房门合上,萧夙尘跌倒在地,后背的伤口,喘气都会抻疼,伤口中留在体内的细针仿佛有生命里一般在血肉里游走。
萧夙尘不得不承认,萧昶微这个鞭子很厉害。
“看够了么。”平和了自己混乱的内息,萧夙尘坐在地上,望着床榻之上淡声道。
内阁挡板移动,露出了公子那张绝色风华的脸,只是满脸震惊,满目诧然。
萧夙尘不知道医仙公子是什么时候在密道里,听了多久,听了多少。
她知道他在不过是因为太熟悉自己的密室,和方才细微的响动。
萧夙尘猜想该是李廷出去后他才在的,不然以那老东西的内力之深不会探知不到。
“辰王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医仙公子先开了口,看着一身狼狈的萧夙尘心底波动。
他本来是想之前在密室里看到的一株药草找不到了,来问问萧夙尘,没想到发现了这样的一幕。
他听到了萧夙尘和萧昶微的对话,听到了鞭子挥在萧夙尘身上的声音。
他,知道了萧夙尘的秘密。
这猝不及防的探听打破了他的认知,萧国圣宠的辰王殿下骄傲绝宠之下,母女之间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心里惊骇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萧夙尘曾经他所诊治过的伤痕,那每每进宫后回来的满身伤,她的孤寂、绝望。
她长久以来所遭受的,并非几毒缠身的痛苦。
这个猜测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想到曾经几次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而感觉到的萧夙尘的杀气,现在有了解答。
出现了一炷香的沉静,静到医仙公子仿佛听到了萧夙尘伤口流血的声音。
“公子以为,本殿会杀人灭口?”萧夙尘自嘲的笑了,笑的充满悲凉。
医仙公子看着萧夙尘的摸样,心底不由的闪过一丝悸动,面上一抹心疼。
“本殿无需公子的可怜。”萧夙尘看着医仙公子的摸样,漠声道。她萧夙尘即便如此,也不需要别人可怜。
可怜,那是给弱者的,她不需要。
医仙公子自叹一声,下来,走到萧夙尘身后,看到萧夙尘的伤口后,惊色一闪而过。
视线转向地上那个沾满了萧夙尘血的鞭子。
他之前只听到了鞭子声,看到鞭子和伤口后才知道这个鞭子的不一般,萧夙尘这伤…
在袖中拿了一根金针,取了房中的烈酒火烛金疮药。
双手在萧夙尘的背上一个用力,布料撕裂的声音,萧夙尘后背原还惨惨挂着的几片布料尽散。
“我要把殿下血肉里扎进去的细针挑出。”医仙公子发觉自己拿着金针的手有些不稳,揉了揉手腕,压下心底的不适,金针过火,烈酒撒上萧夙尘的后背。
烈酒融了血,萧夙尘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额上的汗水如雨而下。
“辰王,这些针都在你的肉里,有些抓不到针,只能把肉挑开把细针挑出来,才能取出。”医仙公子一边说着,一边下手。
把扎的还不算深的可以用手拔出来的一些细针先拔出。
接下来,用手里的金针,挑着肉。
“不必如此麻烦。”萧夙尘颤音的开口:“你躲开些。”
医仙公子侧身,萧夙尘直接屏息沉气。
闭目三个呼吸后,双手在身前互抓,一个用力,陷在血肉中的细针分次飞出,或落在地上,或插进了物中。
‘唔~!’
萧夙尘吐了一口血,直接倒地昏了过去。
医仙公子接的及时,揽过萧夙尘,看着萧夙尘满背狰狞的伤口,皱了眉。
如此用内力逼出,不外乎雪上加霜。
“萧夙尘,你是多想测自己的命长。”叹了口气,医仙公子知道他听不到回复,已经昏迷过去的萧夙尘脸上还有没散去的冷傲执拗。
水拧了帕子把萧夙尘的后背擦干净,洒了金创药,又把萧夙尘抱去床榻上,盖好被子。
换了干净的帕子把萧夙尘的脸擦干净,医仙公子坐在床边,看着昏迷的萧夙尘,不知在想什么。
萧国,乃至他国,几乎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国陛下宠爱辰王萧夙尘。
反想以往的所见,萧昶微对萧夙尘是真的宠爱的。
可,为何要如此虐打萧夙尘?
医仙公子可以确定,那几次萧夙尘身上的伤,也是萧昶微的手笔。
他早该想到了,没有人敢触及陛下宠爱的萧夙尘,能敢动手的,只有陛下自己。
可,萧夙尘的表现,太奇怪了。
身为萧夙尘的贴身暗卫,上次北淼却说要杀了柔贵夫。
那么,北淼这个萧夙尘的近身之人都不知道动手的是萧昶微!
联想上次那太医和李萍的态度,任由萧夙尘自生自灭的躺在兰苑,就是说,这全然出自陛下的旨意。
医仙公子觉得自己此刻的心阁外沉重,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随时可能会醒来的萧夙尘。
这个盛名冠宠的女子,这么多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绝望、困兽。
医仙公子看着不察而从自己眼中落在萧夙尘唇上的泪水,一阵恍惚。
他,哭了?
抹了自己湿润的眼,医仙公子看到萧夙尘已经睁开了眼。
萧夙尘微怔的眼里有疑惑,意外。片刻后抿了抿唇角:“公子这摸样,本殿没救了不成?”
“辰王,你可觉得苦?”医仙公子说完,自己都惊了几分,他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这仿佛是以一个高位的姿态在可怜萧夙尘。
萧夙尘勉力撑了自己侧了身子,医仙公子把软枕加高,让萧夙尘既可以坐起一些,又不会抻了自己的伤口。
屋外不合时宜的刮起了大风,风把窗户吹得摇曳响动,医仙公子去关了窗户,倒了杯茶,递到萧夙尘嘴边。
就着医仙公子的手喝了半杯茶,润了干裂的唇。
“辰王,听说你的父君是一位及其温柔的男子。”医仙公子放下杯子,开了口。
萧夙尘的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眸子蕴温:“可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的男子?”听不出赞赏还是什么,又仿佛只是很平淡的一句话。
“我爹爹说过,我爹爹说我与姐姐承继了母亲的智慧。”医仙公子仿佛想起了家中,仿佛想到了往事:“我的母亲一生只娶了爹爹一人,生下我与姐姐。我爹爹是个不凡的男儿,他慈爱却也刚硬,没有男儿的柔软,更多的是女子身上才有的血骨。母亲家业事多,爹爹辅佐之余,对我和姐姐的照顾少了许多。母亲却对我和姐姐亲自教导,她是一个出色的家主,也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自小受尽宠爱,没遇过什么大波折,爹爹不深刺绣,却总想着给我与姐姐缝制一些贴身的衣物。”医仙公子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荷包给萧夙尘看:“很丑吧?”
荷包上分不清是什么动物还是植物,萧夙尘看了几眼,由衷的道:“很漂亮。”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怎么会丑。
萧夙尘从枕下拿出了一个小巧的肚兜给医仙公子看,大红色的婴儿才能穿的肚兜,上边绣着兰花,针脚收的极好,足可看绣主的用心。
“这是我父君绣的。”萧夙尘把肚兜给了医仙公子看。
‘平安顺遂、长命无忧。’八个金色小字在兰花边,医仙公子看到后道:“你父君很爱你。”
出身皇家的女儿,却只想着让孩子平安顺遂、长命无忧,医仙公子对萧夙尘的父君有了一个认知。
他想,萧夙尘的父君应该是一个如兰一般的君子,不染俗世,真正的如仙之心。
萧夙尘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指着对面挂着雄鹰猛虎图:“敲三下。”
医仙公子敲了敲萧夙尘所说的位置,墙由里向外转动,原来这画后边的墙里还有了一幅画。
画上是与萧夙尘有八分相像的男子,画上的男子立于一片兰花之中,一身玉白绣兰的锦衣,头戴玉簪,周身不染尘的气息。
男子双目看着下方,他手里抱着一个玉白襁褓,满目柔和,慈爱之色。
“这是我满月之时,画师画的。”萧夙尘说着。
屋外大风后下起了大雨,雨声伴随着萧夙尘的声音。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理应立德于世,这话是我父君常说的。”萧夙尘语气温和,眸中蕴着柔情。
医仙公子是一个很好的听客,他细细的等待着萧夙尘接下来的话。
“我父君名讳景澜,他并非萧国权臣之家出身的公子,是小城一商贾之家出身。他与陛下的相识,不过是当年的陛下微服之余,偶见了我父君的容颜,心中慕之,一旨圣谕,把我的父君召进宫中。”萧夙尘脸上温和的笑意变成了嘲讽不已。
医仙公子大约知道了,这般性情的公子,与常人来说得道升天的洪福大运,他该是不削的。
一旨召宫,抗旨便是死罪,满门斩首。
萧国这位陛下是各国皆知的留恋男色,这陛下初登基的那一年,下的第一道旨便是选秀,入宫应选良家子不下百人,这事他母亲常常讲与姐姐说的,让姐姐引以为戒。
萧夙尘继续说道:“父君进宫那时,陛下已经有了皇夫一位,四贵夫在侧,贵姬到良人的更是过百,更不用提那些个翘首期盼一飞冲天的良家子、侍们多少。皇贵夫,后宫男子们争先恐后抢夺的位置,仅次于皇夫,位同副皇夫的位置,陛下给了我父君。我父君的懿兰宫,比皇夫的椒坤宫还大。父君一进宫便算的上是专房之宠,前一两个月里,差不多有二十多日陛下都是在懿兰宫的。如此圣宠之下,却不是什么好事。”
“无身份母家傍身,又位列尊,受宠万千,这吃人的宫里,怕是没的安宁。”医仙公子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淡泊的男子,在这吃人的宫中如何小心的保全自己,保全家人。
“入宫不过两月,父君便有了身孕,这个消息,让原本还只是小打小闹的后宫诸宫主子都坐立难安。尤其是皇夫,他担心父君威胁他的位置,于是乎,下药、栽赃、陷害,一个又一个的龌龊手段接踵而来。父君为人淡雅,不愿计较太多,就这么兵来将迎水来土堰的,直到生下了我。”
医仙公子寻出了话里的不对劲,问道:“这么些事情,陛下没有护着?”一国陛下,想护着自己喜欢的男子,怎么会任由他被人欺负,何况他还怀有身孕。
萧夙尘嗤笑一声:“父君有孕,无法侍寝,她从最开始的喜悦陪膳,到了后便月余才来懿兰宫看望,日日新人夜夜洞房!”所谓荣宠,不过如此,这便是那个女人的宠爱,因有孕不得同房,便弃于宫中。
“我出生时,方巧雨后彩虹在宫上,陛下觉得是祥瑞之兆,大喜,赐名承稷。”念出这个久远的名字,萧夙尘只觉得陌生,好似不曾属于过自己一般。
“承稷。”医仙公子咬重了两字,承继江山社稷,这般的厚望,这般的名字,出生赐这名字,全然不是好事。
“这般荣宠,又生出了我这个女儿,这名字让已经有了太女的皇夫不得不忌惮,不筹谋打算。自我出生起,便被父君小心翼翼的藏在内殿,鲜少让人接近,我的一应事宜父君也不曾假手于人。陛下喜爱父君又因着我的出生,对父君虽不是曾经的专房之宠,可一月里总有十几日是在懿兰宫的。我从小就很少见到太多生人,所见多是陛下和父君,直到我五岁那年,上了书房才知原自己有这许多手足的。父君受宠、陛下疼爱,便是她们看不惯我,不喜我也不敢刁难我。我自幼早慧,太傅夸赞,陛下甚喜,父君开心。每每得了太傅的夸赞陛下总会到懿兰宫,对着我父君说,有幸遇见,给她生了我这般的女儿。父君那时常常亲自下厨,做给我和陛下吃,。膳后,我们便坐在懿兰宫的院子中,三个人说这话。或是父君摆弄他的兰花、香木,陛下推着我在秋千上荡漾。有时父君会给我们俩弹奏一曲,或是与陛下下棋,我就再旁边看着他们下棋。”萧夙尘脸上的表情是纠结的,一会喜一会哀。
医仙公子听着萧夙尘的话,仿佛看到了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这天伦之乐于皇家实在太难得,现在的美好在耳有多幸福,下边就该是多残酷。
果然,萧夙尘的语气变了调:“我的棋艺开蒙是父君教的,我的字,是陛下手把手教的。我曾是觉得,在懿兰宫中,我们便只是一家三口,没有什么陛下,没有什么皇夫庶女的,只要陛下心里有父君,便这样一辈子也好。”萧夙尘动了动喉咙,眼底深深。
皇权之下,深宫之中,哪有什么其乐融融。
除非陛下为了景澜公子罢黜六宫,否则,这些个后宫男子在,不会有真正的安宁日子。
怕是当年的萧夙尘年幼居中,看不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