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是那个叫十三的小丫头送来的，朝歌吃了两筷子就没胃口了，满脑子都是那双猩红色的眸子，那个佝偻的身影。
朝歌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看屋子里的陈设都很有格调，不像是雨林中荒蛮的原始部落。
傍晚的时候朝歌在竹屋门外看了一眼，这是一处很小的村落，只有零星的七八间竹屋子，入目还是热带雨林的景象，但奇怪的是这里凉风习习，丝毫感觉不到闷热。
一直等到入夜，都没有人再来竹屋。
竹屋里已经熄了蜡，朝歌抱膝坐在竹床上，裹紧被子还是觉得冷，毫无睡意。
其他人到底在哪里，还活着吗？
这到底是哪里？
村子里到底是些什么人？
还有玉儿，怎么会变成那小姑娘的爷爷？
玉儿是不想见到自己，所以才换了一个身份吗？
既然他都收下和离书了，为什么还要冒险进千殇山？是为了还自己人情吗？
……
朝歌脑袋里一团浆糊，乱糟糟的，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想得她头疼。
芯片突然提示，有人在朝竹屋的方向来。
是玉儿！
朝歌想了想，悄悄躺下，装作睡着的样子。
竹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进来的人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要不是朝歌把玉儿从芯片白名单里移了出来，她也绝对察觉不到。
还是那身衣服，还是满头的白发，只是手上没有拐杖了，腰挺直了，也不驼背了。
墨千玦抱着一张被子，给朝歌盖上，坐在床边，眼神贪恋地看着躺在竹塌上的人，这才进山几天啊，怎么又瘦了一圈？
墨千玦抬手，轻轻拨了拨朝歌的额前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小心。
朝歌藏在被窝里的手，紧紧攥着，她努力忍着眼泪，不让眼角湿润。
墨千玦在床边坐了片刻，用手背轻轻蹭了蹭朝歌的脸颊，低声开口，“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洛水他们的。”
是朝歌熟悉的声线。
朝歌下巴轻轻颤抖了两下，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冰凉冰凉的。
墨千玦抬手轻轻擦掉眼角的泪，眼神里满是心疼，他以为朝歌是在梦里哭。
他的歌儿得是醒着的时候有多难过，才会在睡着了还流眼泪呢？
“歌儿，别哭啊……”
你的眼泪，可比刺进胸口的羽箭还让我痛。
墨千玦的声音近乎祈求，如果难过可以分担就好了，他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只希望她能快乐。
“歌儿……”
墨千玦喃喃地叫着，一遍又一遍，无比眷恋这两个名字。
墨千玦每喊一声，朝歌就觉得心口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痛。
朝歌的眼泪越来越多，墨千玦察觉到不对劲了，眼神一凌，收回手起身就准备走。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墨千玦整个人一顿，僵在原地，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脸背过去。
“姑娘，夜里凉，老夫给你送张被子。”
墨千玦变回了老者干哑的声音。
朝歌握着墨千玦手腕的手不断收紧，因为用力，都有点颤抖了，开口的声音也是颤抖的，“还要装下去吗？”
老人笑了两声，笑声干哑粗糙，“姑娘说什么呢……”
“你装小丫鬟的时候我能看出来，难道换成老头，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墨千玦的肩膀一沉，沉默了。
中午见她没说什么，还以为蒙过去了，没想到她早知道了啊，不然也不会装睡了吧……
朝歌掀开被子，下床，拽了墨千玦一把，“你转过来，我们说清楚。”
知道已经装不下了，墨千玦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只是还是没有转身过去，开口的时候，冰冷如霜，“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朝歌一愣，握着墨千玦的手松开几分。
“好了，夙三小姐早点休息吧，明早我就离开这里了。”
墨千玦手腕一转，挣脱开朝歌，抬腿离开。
墨千玦走出竹屋没几步，朝歌就追出来了。
墨千玦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走。
朝歌跟在后面，一直到走到湖边，没有路可走了。
墨千玦停下脚步，背对着朝歌开口，叹了一口气，“夙三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便都一次性说清楚吧。”
“夙三小姐？”
朝歌气得笑出声，“你方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墨千玦沉默。
两人之间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了，朝歌每迈出一步，便丢下一个问题——
“蛇林里，给我上药的，是你吧？”
“杀豹子和蟒蛇的，也是你？”
“河边的竹筏是你扎的，你一直在前面给我开路，是吧？”
“从瀑布上救下我的是你，对不对！”
“你进千殇山是为了我，对吗？”
朝歌走到墨千玦身后，看着墨千玦的肩膀，“回答我的问题。”
墨千玦深吸一口，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开口——
“不是。”
短短两个字，墨千玦要攥紧拳头才能说出来。
“我不信。”
朝歌倔强地仰头，“玉儿，你骗不了我的。”
“夙三小姐自以为很了解我吗？我是谁？是玉儿吗？”
墨千玦讽刺地笑出声，“哪怕是玉儿这个身份，你也不过一知半解，真实的我你了解多少？别天真了，我的身份又何止大将军府世子，鬼殿殿主这么简单？”
墨千玦知道，说什么能让她最痛。
只有足够痛，她才会再一次对决绝地离开自己。
歌儿，对不起，既然你都决定要划清界限了，我便不该再打扰你，我以为自己能隐藏得很好的……
对不起，我只是真的太想待在你身边了。
太想，太想了……
果然，墨千玦才说完，朝歌眼神受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墨千玦痛苦地闭上眼睛，明明是想保护她的，可为什么总是自己伤她最深呢？
突然，背上一个冲力，冰凉的人靠上来，紧紧抱住自己。
墨千玦一愣，手指轻颤，手臂如同千金重，怎么都抬不起来，挣扎半天，还是没能伸手拉开紧紧搂在自己腰间的小手。
“苏白白都跟我说了，虽然我还是怪你瞒着我，但你来找我了，我便原谅你了。”
朝歌的小脸紧紧贴着墨千玦的后背，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她无比依恋。
“玉儿，我真的好想你……”
她以为自己能放下，以为取了凝阴石还了他的人情，不欠他了便不会想了，可是离开他越久，那种思念便越清晰，距离越远，便越怀念他的一切。
或许自己还是不懂，到底什么是爱，但能肯定的是自己想要在他身边。
朝歌喃喃开口，“我最近老是做噩梦，总是睡不好，我想去找你，但我怕你不想见我。”
墨千玦眼睛赤红，怎么会不想见你呢……
“我越是想要装得不在意，就越是会想起你，看到一道菜会想起你，喝酒的时候会想你，坐在露湖边的时候也会想你，别人提一句毫不相关的事情我还是能想到你身上……”
之前以为芯片上查出来的喜欢一个人的标志全是蠢话，但当它们真的一一在身上应验的时候，朝歌才知道，蠢的不是芯片，而是被爱折磨的人。
自己当时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后面知道一切后，自己便不敢再去解释了。
因为害怕，害怕他也不愿给自己机会。
害怕他说，你走吧，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了。
可现在，墨千玦出现在千殇山，便给了朝歌勇气。
“汤婆子没有你暖和，玉儿，你能一直当我的汤婆子吗？”
朝歌声音小小的，带着鼻音，是一种从未从她嘴里出现过的，卑微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