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约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路西亚便睁开了眼眸。
篝火还烧得很旺，身旁传来小狐狸轻轻的鼾声，卡特佩拉却不见了踪影。
他霍然坐起身来，迅速左右环顾同时放出精神感知，然而转眼就看见不远处卡特佩拉牵着霜炎走了回来。
半夜未见，死之女王好像已经跟霜炎混熟了，手掌轻轻拂过马背上雪一般的白鬃，霜炎不仅没凶人，还上下摇晃着脑袋，打了个响鼻。
这种距离下仓促外放的精神力自然瞒不过同为君王级存在，甚至更胜一步的卡特佩拉，她看向路西亚，微微偏了偏脑袋，道：“慌什么，怕我连夜召集部下杀你？”
几次见面相处下来，路西亚已经对卡特佩拉的满嘴胡话免疫了，闻言只是起身拍了拍肩头的积雪，一边收拾物资一边清扫痕迹，道：“我只是怕陛下想一出是一出，忽然一个人跑去圣树森林坏了合作的大事。”
这话一出，听得卡特佩拉柳眉直竖，想了想又按捺下来，淡淡道：“别以为多召见了你几次就能屡屡在本王面前放肆，再敢出言不逊，后果自负。”
说话时卡特佩拉板着脸，声音也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路西亚也没做争辩，收拾好东西，把睡得半死的小狐狸重新塞进行李袋，自顾自从卡特佩拉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垂眸问道：“陛下是准备与我同行，还是自行前往？”
马只有一匹，同行是怎么个同行法一目了然。霜炎的脊背极为宽阔，马鞍也远大於寻常马匹，后方留出的余裕坐一人还绰绰有余。
卡特佩拉也不矫情，莲足轻点，身躯便轻飘飘地侧坐到了马鞍后方，顺手还捉住了路西亚的腰带，道：“走吧。”
霜炎载着两人依然风驰电掣，二十七日午后已经从北方绕过索尔防区，再往前三百里便是奥缇那的地界。
一路上，路西亚大多时间都在闭目凝神，沉入记忆战场修炼，卡特佩拉似乎也是意兴阑珊，只要路西亚不开口便没有搭话的兴致。
直到两人路过一片山地，遥遥窥见山巅上一片残破的堡垒废墟，路西亚才稍稍放缓马速，举目打量片刻道：“那片地方，就是前火焰圣堂雷德尔分殿吧？”
卡特佩拉原本侧靠在路西亚背上小憩，听到声音困倦地睁开眼皮往山上扫了两眼，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道：“知道得还挺清楚。”
路西亚的目光依然有几分疑惑，道：“北境战乱爆发迄今也就不到一年，看上面的战火痕迹有的很新，但那些风吹雨打的侵蚀可不像新近形成的，这么大一座地区级分殿，怎么像是废弃了很久的样子？”
“黄金历43年6月，雷德尔主教亚蒙率领麾下七十四名习武修士集体叛逃，不愿叛逃的十二位修士被杀死灭口，圣堂调查人员赶到时尸体上还燃烧着死亡黑焰怎么样，又是我乾的，惊不惊喜？”
好在吃了几次闷亏之后，卡特佩拉已经没了调戏路西亚到底的心思，浅尝辄止之后便继续道：“火焰圣堂数十年来与恶神之火为伴，本就对信仰的纯洁性高度敏感，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从上到下都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发动镇守府和北境贵族硬生生查了一年多，声势比当初追杀亚当那小子大多了——这种形势下，雷德尔分殿就是万众瞩目的调查中心，挖地三尺都是轻的，哪有重建的可能？”
路西亚不着痕迹地偏头瞄了一眼背后，之前卡特佩拉睡得正熟，靠着他倒也没什么，出门远行谁还能在乎那么多细节。
可人都醒了，不仅没挪开，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双手也不知不觉从抓着腰带扣改成了环住后腰，隔着铠甲都能感觉到一片如水的温软，难免让他心头有几分古怪。
“那后来这些战斗痕迹又是怎么回事？”他岔开注意力继续问道，“雷德尔分殿既然已经废弃多时，圣堂修士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结营而战？”
卡特佩拉靠得正舒服，双眼微眯，神色一片自然，道：“雷德尔分殿本是第六席火焰大主教奥莉薇亚辖地，巨人之乱爆发后，圣堂和北境镇守府第一时间被卡列琉斯带领始祖巨人推平，奥莉薇亚被第四始祖希尔贝尔追杀，率残部一路北逃，在这里又打了一仗，之后希尔贝尔受了轻伤暂时撤退，奥莉薇亚及其部下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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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亚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卡特佩拉在北境布局多年，知道雷德尔分殿的历史沿革并不奇怪，但连战乱爆发后这种局部战斗细节都了如指掌就很离谱了。
转念又想到“奥莉薇亚”这个名字，他心中一动，难以置信道：“奥莉薇亚，不会又是你的——”
“不是！”死之女王愣了一下，旋即气急败坏地在龙王背后猛砸一记重拳，“哪来那么多分身，你也用分魂操控过艾丝缇残躯，又不是不清楚里面的难度，当本王的分身是泥捏的啊！”
这一拳下去，也算出了一路以来受的一肚子恶气，打完卡特佩拉神清气爽，感觉浑身上下骨头都舒坦了几分。
略微平复呼吸后，她解释道：“她姐姐是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她自己也确实是我的部下，十几年前就是。半年前失联之后我一直在搜寻她的下落，直到最近才查到她最后消失的地点应该在圣树森林附近，这次奥菲莉亚』来也是为了顺道查清此事，否则以本王的本事，怎么可能被卡列琉斯那种货色随意支使？”
又是圣树森林。
路西亚蹙起眉头，近来已经有太多线索汇聚到了那片广袤幽深的原始森林，尤诺的意图、奥莉薇亚的下落、圣堂残部的求援信，以及杀死两名初代巨人的神秘势力
直觉告诉他，这片吸引了各方目光的土地很可能就是北境诸多纷乱的症结所在，谁能先洞悉表象之下深藏的秘密，谁就能掌握这场大战最终的主动权。
想了想，他又问道：“这么说来，奥莉薇亚是你的人，那一年前亚当被植入第一颗巨人火种之后，就是她派人紧随其后找到了他，在他体内植入了第二颗黑焰火种？”
“嗯，第一颗火种大概率出自圣堂高层中的叛徒，我怀疑就是尤诺，希莉亚家族的火种多半也出自他手，所以才会在战乱爆发后和他一起归顺巨人王庭。亚当自身天赋够高，修习巨人祷告的速度也远超同辈，自然就成了他们最理想的试验品。”
“奥莉薇亚找到亚当算是巧合，尤诺给他植入的火种明显是很粗糙的初代版本，加上当时他本就重伤濒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沦为只剩杀戮本能的低等巨人。事后来看，尤诺就是打算让他混入萨米尔氏族，一边观察火种运行状况一边伺机制造摩擦，亚当要是疯了直接开始屠杀萨米尔人，那么不必藉助外力也能挑起北境内战，反之就出动圣堂武士和猎狼骑士，以萨米尔人包藏罪犯、盗取巨人祷告书为名挑起冲突。”
“这种情况下，我们给他植入黑焰火种只是顺手而为，无论死活都是他自己的命运。好在他与黑焰火种的适配度出奇的高，运气也出奇的好，半死不活的时候被库尔罗斯氏族捡了回去悉心照料，渡过了最危险的适应期——”
听到这里，路西亚蓦然感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掌紧了一下。
卡特佩拉平静的语气忽地多了几分郑重，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清冷，道：“本王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提比亚的人手不多，留在北境的更少，不可能时时监控一介试验品的动向，尤其是亚当这么一个身份敏感的逃犯。”
“我们本来打算待他伤愈后再尝试跟他接触，没想到奥莉薇亚赶往库尔罗斯时，村民已经被猎狼骑士屠杀殆尽，只剩亚当护着那对姐妹与葛兰.希莉亚厮杀，如果亚当不敌，奥莉薇亚就会亲自出手杀掉葛兰.希莉亚救人.总之，本王虽然双手沾满鲜血，却从不杀无辜之辈，别把库尔罗斯氏族的血债也算到本王头上。”
路西亚听完愣了好一会儿，甚至几度想回头确认背后的死之女王是不是冒充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路都我行我素的卡特佩拉会在这件事上近乎小心翼翼地解释。
沉吟许久，他从对方醒来后就一直紧绷的身躯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轻声道：“君王也好，神明也罢，通往顶峰的路从来都是沾满鲜血。”
“我不曾向无辜之人挥起屠刀，但总会有无数无辜之人因我而死。我身上的血债过去不比陛下更轻，今后只会更重，又哪来的资格自以为纤尘不染，站在制高点指点批判？”
“倘若有朝一日，后世子民能因今日的鲜血而不再流血，我们的所作所为便是值得的，所谓是非功过，不过是凡夫俗子的闲言碎语罢了。”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很长一阵，半晌后，卡特佩拉直起身子，握指成拳轻轻叩了叩路西亚的后背，恢复了以往慵懒自如的姿态，道：“从古至今，没人敢在本王面前食言——你最好也一样。”
路西亚从不食言，但也不屑於信誓旦旦再加几遍保证，只是微微颔首，道：“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