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剑骨不灭
葛孚亚一把掀翻桌案，冲过来拽着科奇的领子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暴跳如雷道：“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哪？求你动动你那塞满猪油的脑子想清楚，这里离献祭大桥有多远，离史东薇尔又有多远！我们在这里只有和你一样的三千头猪，摩恩人呢？他们有他妈的五万人，五万人！”
科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犹然嘴硬道：“五万人又怎么样，现在陛下都要拿古龙开刀了，一条早就被古龙弃养的狗还敢咬人？他只是诺顿.斯坦利斯，又不是奥狄斯！”
这一刹那，葛孚亚呆住了。
本想将科奇狠狠掼在地上的双臂忽然失了力道，他将人重新放回地面，拍了拍对方沾满酒污的衣领，跌跌撞撞后退两步，竭力按压着自己的剧痛的额头。
他知道，南境军团脱胎于祖父远征盖利德前留驻宁姆格福的东征军团余部，说难听点，他们之所以被战王留下，就是因其战力、素质、心性都已无法适应东征军的步伐，许多人还没等到统一大业完成就开始了迅速的腐朽堕落，然而战王念及他们早年创下的功绩，便准许他们留在南境赐土封爵，恩荫后代。
多年来使得南境动荡不休的诸多矛盾——黄金之民与风暴之民的矛盾、人类与异族的矛盾、军队与地方的矛盾、贵族与平民的矛盾.若要追根溯源，几乎全是拜这批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所赐。
他也知道，父亲自三大王朝结盟以来，就一直大力推动各种族与文明的融合，包括而不限于出台一系列惠及亡国遗民的法规政策，逐步约束南境军团的军纪，并且着手训练新军，以便渐渐取代这些诞生于统一战争期间的陈腐力量，炽日军团就是这一系列举措的产物之一。
他甚至完全能够理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朝立国数十年的积弊，若要革除也绝非十年之功，何况在中枢高速极化、党争日趋疯狂，乃至三大王朝的同盟都在破裂、崩塌的时代，南境所谓的些许历史遗毒在大人物们眼中连芥藓之疾都不算，便是父亲身为宁姆格福全境领主，也只能分出极少一部分精力与时间慢慢解决这些问题。
但他理解不了的是，为什么在有些人为了改善国家的未来艰难奔走，为了延缓秩序的崩溃殚精竭虑的时候，还会有另一批人将这驾本就摇摇欲坠的马车拼命朝深渊推去——他们难道不知道，车翻了，第一个被砸死的就是他们这些百无一用的废物吗？！
“回去吧，”葛孚亚摆了摆手，现在的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找军医把他的腿包扎好，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许出营，这是军令。”
“将军！”
“去。”
科奇愤恨地瞪了葛孚亚一眼，仿佛恨不得用目光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杵在原地喘了半天，方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门，帅帐又一次被人一把掀开，来人一个踉跄撞翻了科奇，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
科奇捂着后腰呻吟起来，刚欲发作，却感觉脸上一阵湿热，伸手抹去竟是一把鲜血！
看衣着和纹章，那应该是个史东薇尔来的传信兵，他的肩膀和肋后还挂着两支折断的箭矢，整个人已然气若游丝，连起身都困难无比。
葛孚亚连忙冲上前将传信兵从地上扶起来，后者伸手入怀，颤颤巍巍地摸出一份急报，声音嘶哑道：“禀将军史东薇尔史东薇尔已于六天前失守，葛瑞克殿下率军回援，遭东境军从后袭击，我军大败.”
话未说完，传信兵就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葛孚亚一边叫人赶紧将他抬下去救治，一边手忙脚乱地拆开那封被鲜血浸透的信报。
发信的人是史东薇尔留守埃文思子爵，信报只有寥寥数行，却令看清其中内容的葛孚亚两眼一黑，险些也跟着昏了过去——
“4月12日午时，史东薇尔东南凯尔村报告一起疑似东境小股部队潜入破坏事件，经参谋部商议，派遣两支骑兵小队前去探查，傍晚两支小队全数返回，探查未果。”
“当夜，敌军自城外断崖攀岩而上，杀死城楼守卫，另有奸细从内部打开西二门，四处纵火，制造混乱。城内众将本欲组织反抗，然而未及集合亲卫，便为敌将拉塔恩殿下所擒，仅我与副将布兰登男爵率千余人突围。”
“至天明，我军余部已不足三百人，经核查，有数名敌军事先易容，于昨日傍晚混入我军自城外返回的搜查队，由此方致城防失守，西城区哨戒塔、魔法塔、弩炮塔悉数停摆，城内留守英雄反应不及，遭拉塔恩殿下趁势突入风纱堡所虏。”
“15日凌晨，我军日夜兼程，追及葛瑞克殿下后军通禀军情，大军即刻回返驰援史东薇尔。”
“16日夜，玛莲妮亚殿下率一万东境军袭击我军后方，夜间少数乱军难辨方向，无意间冲散随军歌舞团，艺伎惊呼逃窜，致全军大乱，继而遭敌军衔尾追杀，一路向史东薇尔方向败退。”
“至此信发出时，葛瑞克殿下正率残部于史东薇尔城外据营而守，前有坚城阻隔，后有东境追兵团团包围，我军将士奋勇溃围而出，将此信面呈将军，惟愿将军联络斯坦利斯公爵，速率摩恩兵马回援，切切！”葛孚亚看完信件最后兄长的大印，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今天才是4月19日，距离第一条战报记录的时间刚刚过去一周。
也就是说，这短短一周的时间里，他们先是丢掉了史东薇尔，又以十万兵马迎战东境一万人大败，到现在仅剩数万毫无战意的残兵败将困守荒野，在拉塔恩与玛莲妮亚两军之间进退失据，随时面临败亡——最后，他们还指望着他带摩恩兵马北上救命！
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才能打成这种样子！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又有卫兵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而葛孚亚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摩恩人——摩恩人的军队动了！”卫兵神色惊惶地叫喊道。
葛孚亚推开呆若木鸡的科奇来到帐外，只见一列又一列披甲执兵的摩恩士兵驰出城外，如同钢铁长龙般卷起阵阵烟尘，向北方奔行而去。
超过三万人的兵马调动绝非一日之功，单看那一列列齐整完备的辎重车队，便知道摩恩人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而那支监视他们多时的骑兵大队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包围，为首的是一员黑甲红袍的小将，手执长戟，用犹显青涩的嗓音高喝道：“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他身后的摩恩兵马一同发出山海般的怒喝：“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叮——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葛孚亚霍然回首，几分钟前叫嚣得最凶的科奇子爵第一个丢下了佩剑，连身上的铠甲都扒了下来，一边大喊着投降一边原地跪倒。
紧跟着，大营中的三千人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就好像他们对这一切早已无比熟练。
可在此之前，这支承载着战王横扫天下的无上荣光的军队，本该从无败绩，便是霍伊尔率领着这支南境军团的前身，也曾正面击败过兰尼.斯坦利斯的十万大军。
曾几何时，永远都是他们手握刀剑高声怒吼，所当之敌无不战栗拜服。
葛孚亚茫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黄金王朝的军队也变得如此不堪，变得比那些不堪一击的弱旅更加孱弱。
反倒是昔日的手下败将从尘埃中再度爬起，将残破的旗帜重新插满了这片早已被他们征服的土地。
不，也许这场征服，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看见了摩恩军阵最前方那道气势冲天的人影，那应该就是诺顿.斯坦利斯了。
他背上那把剑葛孚亚怔然许久，发出了一声释然的叹息。
原来是这样啊。
纵使曾经的刀剑悉数折断，只要剑骨不灭，剑骸便可长存。
反而是昔日无往而不破的利刃，在风止雨歇之后久居鞘中十六载，已然暗生腐朽，一触即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