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的话音落后，不止是郝健，还有靳鹏和李大勇都有些发愣。
而王坚强则喃喃的低语道：“拿到去大会堂开会的资格？那他得是全国代表啊？”
“哐”
郝健猛地站了起来，把沉重的实木茶几都带歪了几厘米，上面的茶水都撒在了他的裤子上。
但郝健根本就没感觉到烫，而是离开了椅子，在旁边以两米为直径不住的转圈圈。
“全国代表.全国代表我们老郝家要是出个全国代表.这太扯了”
靳鹏忍不住的笑道：“老郝你坐下扯行不行？”
郝健脚步未停的道：“让我缓缓，让我冷静冷静”
“你坐下不能冷静吗？转来转去的拐磨子呢？”
但郝健只是摆摆手，却没有再跟靳鹏搭腔，而看他脸上那不断变幻的神色，显然此时是十分的激动。
王坚强闷闷的道：“鹏哥你甭管他，他一着急就这个样子，我们当初又不是没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其实郝健这个“转圈圈”的习惯大家都知道，据说他当初刚开始卖麻糖的时候是冬天，
麻糖天寒地冻的卖不出去，又不好意思喊，急的一边跺脚一边转圈，别人问他是干什么，他说是跺跺脚暖和，其实心里是在焦虑，自家丫头每个月那几块钱的药钱，该怎么挣出来。
而王坚强说的“当初见过”，还是郝健和靳鹏第一次下羊城回来的时候。
当时一下子赚了近五十万，郝健感觉自己有成为百万富翁的可能了，结果李野却说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如果把服装生意做到周边五省，甚至做到全国各地，那能赚多少钱？
当时郝健就一边拎着啤酒瓶子一边转圈圈，洒了一裤裆的啤酒沫子都不知道。
因为郝健也是会算加减乘除的，粗略一算，自己竟然有可能成为亿万富翁。
亿万富翁啊！《牧马人》里面朱实茂的外国老爹，就是亿万富翁。
那时候的郝健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亿万富翁，那别说自家丫头一个月几块钱的药钱了，他能给郝翠翠盖个金房子。
可这才三年，亿万富翁已经近在眼前了。
去年赚了大几千万，郝健那一份儿也有上千万，今年预计利润翻个几番，如果再持续一两年，郝健就是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
但是现在突然喊出了个“全国代表”，郝健瞬间就感觉什么亿万富翁不香了。
我去大会堂开过会，
这是个什么荣耀？这个逼格都不用装，那都是满满的。
再打个比方，郝健百年之后，他老郝家的族谱上记载：郝健、大富翁，善行乡里，享年八十八岁，那过上几十年姓郝的没人记得他。
但如果是记载：郝健、全国代表，于某年某月为民请命上交xx提案
很抱歉，前面的祖宗请让让，头柱香是我郝健的。
在种花家，商人的地位从来都不像灯塔的商人那么高，就像薛宝钗根本就不是跟林黛玉一个档次的人一样。
至于为什么贾宝玉娶了薛宝钗.因为宝二爷如果考不上两榜进士，也不配娶林黛玉。
因为他是二爷，家里的财产、爵位、地位跟他无关，最多只是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小纨绔而已。
郝健在鹏城这三年来，整天觥筹交错的跟人打交道，当然知道一个普通的富商，跟一个带有全国代表名头的商人的区别。
所以他在转了十八个小圈圈之后，回到差几前面坐下，眼神灼灼的看着李野道：“小野兄弟，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李野沉声说道：“打好自己的根基，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根本。”
看到郝健不太明白，李野就扫了其他众人一眼，然后冷冷的道：“这三年我们发展的太快了，却忘了自己的根基在哪儿。
大家赚的钱越来越多，感觉这钱就跟大风刮来似的容易，就跟拿个耙子搂树叶那样好赚，
但是这钱真这么好赚吗？这钱.永远那么好赚吗？”
李大勇、靳鹏等人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而闷闷的王坚强甚至拿出了一个皮面本子，要做会议要点记录。
在他们这几个人的心里，李野的话就从来没有失算过，既然李野说这钱不是永远那么好赚，那就不是要小心注意的问题了，这是要组织人手干架呀！
李野看到郝健等人的态度，觉得这支团队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冲劲和凝聚力的。
“我们的根基是客户，也就是购买我们产品的顾客。”
李野很认真的道：“从我们刚起步的81年直到现在，内地一直是卖方市场，只要我们不是坑蒙拐骗，顾客就算是对咱们的产品不是十分满意，最后也能大度的接受，
但就像你整天吃肉，嘴巴也会养叼了一样，终究有一天，这卖方市场会变成买方市场的，
到时候不会再有顾客整夜排队买东西，只有商家使劲吆喝，把顾客拉到柜台前希望他们可以买商家的东西。”
众人都是一愣，然后李大勇忍不住的道：“哥，那要照你这么一说，顾客岂不成了大爷吗？”
李野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而且这一天也许不会太远，等到顾客成了大爷的时候，你的产品质量不够好，价格不够便宜，不能做到业内一流，那就只有被人挤死的下场。”
“想要自己的货物又好又便宜，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需要我们的管理水平也上升到业内一流才行。”
李野话说的很严肃，众人也听得很震惊，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通，就以风华服装这种“畅销海内外”的红火，有谁能挤死他们。
“不相信是吧？”
李野看着众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们都在疑惑。
他指着郝健问道：“郝健伱应该最清楚，今年开始实行的价格双轨制，对我们这种企业有什么影响吧！”
郝健点头道：“影响确实不小，以前我们想买原材料，必须要报计划、等审批，不过因为我们是出口创汇的企业，所以上面一直比较支持，”
“不过自从今年六月份之后，就陆续有人来联系我，问我要不要一些生产材料，比如布料、缝线什么的，
因为价格比计划内的贵一点，所以我基本上没要，后来就没人再来找我了。”
“那是因为他们卖给别人了，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愁卖。”
李野说道：“郝健你可以想一想，如果你是今年才开始自己做小买卖的，还需要我和靳鹏、大勇、强子帮衬你吗？你自己是不是就能把买卖给干起来了？”
当初郝健想要把买卖做大的话，一是本钱不够，二是买不到那么多平价的粮食。
是李野帮助郝健解决了农业加工户的手续，是靳鹏带着他买到那么多的生产原料，
后来下羊城也是靠了郭东伦的关系，才解决了一系列的问题。
但是现在呢？
私营手续已经放开了，你多出一点钱就能买到原材料，那么在这个还是卖方市场的大好时候，想要富起来还难吗？
“小野兄弟，如果按你说的，我今年开始自己干的话，也许可以变成万元户，但绝对成不了现在这个规模，
所以我郝健绝对不会干出吃独食的事情来，我郝健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如果没有他干爹你，我家翠翠也未必能”
郝健虽然想通了这些事情，但是今天李野总是拿他做例子，他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犯堵，所以还是一口气说出了很多心里话，眼泪模糊哽咽失声。
“好了，我说这些话，不是让你郝健记住什么恩情的，而是要提醒你们，我们的对手要来了。”
李野敲了敲茶几，笃定的说道：“你们这些天如果仔细注意街面上，就能看到多了很多个体的摊子，
如果注意打听行业内的消息，就应该知道有很多国营和集体的厂子，已经开始承包、挂靠，而这些人，可没有一个善茬，没有一个笨蛋.”
现在是84年九月，柳某人已经拿着计算机所的二十万投资，成立了联想公司。
王某人也已经创立了万科的前身，各路能人异士纷纷登场，拉开了四十年群英争霸你死我活的序幕。
郝健也是沉声说道：“小野兄弟说得对，前些天我听说郭东伦成立了一个什么三羊服装公司，是由三家羊城的服装厂改制合并的，
郭东伦虽然是个副职，但跟当初的我一样，正职不管事儿，他就说了算，
郭东伦要关系有关系，要资金有资金，重要的是他都不用培训工人，不用挑选干部，三家服装厂的老职工和基层管理干部都是现成的。”
王坚强也闷闷的道：“自从夏天开始，我就发现有很多外地的服装厂来到京城，想学我们进驻商场，
我让黄刚打听了一下，都是国营承包了的，看看现在的他们，我就想起当初的我们，不过人家可比我们那时候强，人家的厂子都有很响亮的名头，咱们当初才几个人.”
李野点头道：“像服装厂这种企业，其实还是差距小的，咱们从西南招个工人过来，培训半年就能上岗，一年就能达到熟练生产出口产品的技术水平，但像大勇的机械行业，门槛就高得多了。”
李野看着李大勇道：“你起步比七厂晚，工人培训困难，所以以后面对的竞争其实更激烈，所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一时的输赢不要太放在心上。”
李大勇使劲点头道：“哥你放心吧！我跟人比别的也许不行，但要是比一口气，我到死都不服输。”
李大勇表露的决心，听起来有些别扭，但不可否认的是充满了斗志。
而郝健和靳鹏琢磨了一下，有些心虚的道：“小野，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是啊小野，我们该怎么打败他们？”
李野看着郝健和靳鹏，感觉他们就像取经路上被妖怪堵路的行者孙，找到观音菩萨求帮助。
李野心里突然有气，猛然喝骂道：“我都给你们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跟人家干架，还需要我给你们指点先出左拳还是先踢右脚吗？
你们以为我是那个常校长啊？阵地上每挺机枪的位置都要帮你们搞定？真要那样的话，我们就等着输吧！”
郝健和靳鹏面面相觑，忍不住的有些惭愧。
其实两人现在也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无奈这么多年来习惯了从李野这里索取“锦囊妙计”，一时之间想省事儿偷懒而已。
李野骂了两句，心里舒坦了一点，然后才说道：“我们的优势，是提前了三年，我们从三年前就开始积累经验、学习管理、布局市场，
现在我们本钱不缺，风华牌的品牌也竖起来了，市场渠道遍布东部各省，你们还要问我怎么跟他们打？你就当面锣对面鼓的干他不就完了吗？”
“都准备了三年了，手里都有大几千万的流动资金，五六万的工人了，你们要是还打不过人家.那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我老老实实跟着我媳妇儿去单位上班，你们留点本钱回家结婚抱孩子，没事儿躺着喝点小酒乐滋滋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郝健和靳鹏都忍不住的笑了，这次倒不是惭愧的笑，而是虚惊一场的笑。
就是嘛！我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干就完了。
靳鹏和郝健肯定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跟这个时代的那些能人是没法比的。
但无奈有李野这个挂逼的支持，他们提前启动了三年啊！而且还是顺风顺水的三年。
在三年之前，绝大部分的聪明人都前怕狼后怕虎，所以现在的他们，就只能跟着后面追赶。
只可惜，鹏城七厂已经被李野装上了四个轮子，后面的人想要追赶，那得手搓火箭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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