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秦陌唤道，这嗓音不同以往的优雅低沉，而是带着点点颤抖，仿若雨点打芭蕉，听起来扰人心扉。
九公主回眸望着他，准备说话时，瞧见他一双细长的眸中一别以往目中无人、带着无边傲气的目光，此刻里面饱含情绪，有希望，有伤痛，还有一点点茫然……
总之是满目的柔光，潋滟袭人，明明是皇城的贵气公子，眼中却寻不到一点骄傲自负……
鼻尖飘过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九公主疑惑了，这目光——
这目光何曾相似，她曾经也是拿这样的目光，常常有意或无意地望宫映雪……
这目光又太过陌生，陌生到她从来没有见过……
九公主心愣，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会错了意。
可秦陌——
他们可能吗？
他是骄傲的世家公子，而她是一个终将要和亲的公主，他还是她的表叔，太后早已经看中了宋家的送汝青，那个淡若莲花的女子，那才是他的良配……
而自己……自己终归是喜欢那人的。
如若她不回皇城，他们之间兴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难道这就是秦陌不让自己回去的原因？
秦陌起身，向着小九越走越近，眸中的光芒闪耀。
她则胆怯地连连退后几步。
九公主身后便是一堵墙，已经无路可退，她低声道：“那个……表叔……我先回去了……”话毕，九公主仓皇而逃。
秦陌眼带痴迷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仿佛心都空了一块，唇角噙着一抹坏笑：他真的爱上了小九，不是好感，不是好奇，不是喜欢，而是爱，真真实实的爱！
看见她被人欺负会心痛；有人为难她，他会难过气愤；会因为她违逆自己而愤怒，因亲了她，而狂喜；因她不来找自己而生闷气……
这爱让他一时痛楚一时又莫名的激动。
可小九曾经心悦那人，他不得不在意，发狂，有时候嫉妒得要死。
所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他是真切地体会了一场。
……
八月初，定城军准备拔营向皇城而去，九公主和吕洛均同意留下吕权带领一万士兵驻守阳城。
他们好不容易建好的关门可不能因为他们一走，便成了人家的属地，特别是这里的高达，心中想的那不是家国百姓，守城护门，而是钻营，他们去皇城，留下高达在这里如何能放心。
是以，吕权便成了留在这里的不二人选。
阳门关离皇城自然不远，骑马日夜兼程半月就能到，当初九公主他们过来便是用了半月的时间，但是行军的话，就需要多两倍的时间。
秦陌见小九走了，自然不会再留在阳城，他和秦其带着几千兵随后跟上，扎营也在他们的不远处。
秦其驻守在南边的两万兵士同时启程准备向皇城汇合。
路上陆陆续续地打败了几支汤家的残兵和几支起义军，这些战败的士兵充入定城军，定城军的队伍扩充至五万五千人，一万人留在了阳城，跟他们北去的就有四万五的人。
行至半月，定城军在并州遇到了汤月龙的徒儿——汤凌翔，汤月龙自宫变那日便下落不明后，这汤凌翔就广收汤家兵，他之前和吕洛一起驻守荣国东边，手上有汤家一大半的兵力，加上路上收的，可想而知。
现在更是以为汤月龙雪恨为由，收拢皇城附近中残留的汤家兵，人数已经到了十万之众，可见宫变之前汤家兵力之巨！
两军一起向皇城而去，随后同在并州扎营，都是老面孔，且这汤凌翔虽然旗号打得响，可他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见了面自然是分外脸红。
这才到并州，就派出了数个来使，前来劝说吕洛等人一起攻入皇城，把窃国者诛杀。
九公主当然不同意，先不说她不认识这唐凌翔，就算是认识，她也不可能跟这明显有异心的人图谋。
更何况，他说要诛杀宫映雪，这是她们宁家的事情，关他们汤家什么事情！
所以，九公主和吕洛当然拒绝，秦陌自然跟九公主一个步调。
于是，两支军大大小小地打了数个回合。
这样的战斗规模，与跟章英间的小打小闹是不可同一而较的。
每一次出战必然死伤无数，几场之后，这边的短板就看见了，原来之前而定城军这边人员扩充，后勤辎重补给就有些跟不上。
再加上士兵构成复杂，有的没有经过正统的训练，冲着名气进来了，结果还没有呆两天安生的日子，就被拉去了战场。
这样能不受伤吗？
是以伤员因缺少良药和及时有效的护理，常常痛苦呻吟……
想要好，基本靠硬抗。
九公主等人这才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战斗，因着出现的问题，常常愁得心头火起。
秦陌见两支军大势即成，让秦其带着秦家兵的后勤补给定城军，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之前刚到并州，若是骑马向皇城，只需不到十日的功夫，九公主本想带着几人先行而去，她自以为现在她变得不一样，已经有了那实力，也可以独自面对他，而无所畏惧。
许是近乡情怯，许是高看了自己几分，许是回去之后终将面对那人，她还是不敢，大军离皇城越近她心中越惶恐不安。
现在出现汤凌翔的兵，几场战下来，她的心突然安定了：好好打。
上元十九年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
两军战士似约定好了一般，均休战不出，只在各自的营地烧火把庆祝佳节，军中炊烟四起，今日军中伙兵在城中难得的买了酒水和肉。
军中的食物很简单，一般是馒头，疙瘩汤，小米粥，咸菜，吃得久了，嘴巴都能淡出鸟来。
遇上粮食不够的季节，比如上个月，他们吃了几天的野菜和番薯，虽然也抵饿，连吃几天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九公主今天晚上挺忙，她在吕洛的安排下，既要慰问伤兵，又要在大家庆祝节日之时，作为定城军的首要人物要发表点激烈的言辞，诸如此类的，总之要调动大家的团结心和积极性，好让大家更好的上阵杀敌。
一切安排好后，倒让九公主有些怯场，毕竟是几万人的大军呀，虽然在后面的人听不见，但恍惚瞧得见她啊，几万人的目光，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吕洛只微微一笑，忽略掉她的想法。
营帐中。
四公主葱白的手指在九公主发丝中游走，飞速地为她琯了一个男子的发髻：“今晚听说你要跟他们一起喝酒？”
“可能……会喝点吧。”九公主有些底气不足。
文珠闷沉沉地道：“酒就算了，您才多大，用水代替，奴婢给你倒。”
她们公主这早上才去看了伤员和后勤，才歇息一会，晚上又要出去，她们公主真是忙，她心疼。
还有九公主上次在宫映雪哪里，只喝了几杯葡萄酒，就醉的不成样子，她可真是担心她的酒量。
“可别，人家都是用命在拼，说到底也是为了荣国，”
如果汤凌翔得了这天下，哪里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其实不过是为了她们宁氏。九公主左右偏了偏头，瞧见她一双眉毛英气尽显后，继续道，“如果这都用假的，我心难安。”
四公主也再次给她检查了一番，确定无不妥之后才道：“嗯，那你少喝点，毕竟年岁不大，军中的酒烈。”
九公主点点头，瞧见四公主一身的男装，虽然是男装，却难掩秀美，没有她的英气，不由得心情大好的笑道：“啧啧啧，你就算是依瓢画葫芦，也该有点样子吧，你看看，谁人见着你不说你是女子！”
“我本就装不像！”
九公主懒得鄙视她，翻翻白眼：“你是没有用心，都扮多久的男人了，还是这幅德性！之前就有兵看见你，呆了半天，第二天我就在军中听闻，‘定城公子带女眷来军中，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眷’，你说说这多影响我英明神武的形象。”
四公主再也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拧了拧：“说我就是德性？你才德性！，说你自己就是英明神武，嗯？”嘿，这丫头，胳膊上倒是长了二两肉。
小豆子从营帐外冲进来，瞧见三人正在笑闹，对着九公主恭敬道：“公子，洛公子让您现在过去。”
“嗯。”九公主应一声，站起来，俊眼修眉，带着暗花的锦衣华服，确实很有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若不是女子的身姿娇小，会让人更加钦佩。
九公主跟着小豆子出去。
此时一轮皓月冉冉上升，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银白色的光圈，天边还有一些深深的蓝色，营地上火把已经亮了起来，忙忙碌碌的伙兵穿梭在众士兵中，为大家准备好食物。
有的士兵在帮忙，有的士兵聚在一起吹牛聊天，还有的则在修补自己的战甲，擦所属的兵器……
草地上的夜风带着酒香、肉香还有属于草地的芬芳吹遍了每个角落。
众士兵难得地细细闻着里面的味道。
“……上次打蟑螂兵才过瘾呢，我们公子一箭射出去，就把一个副将给干到了，你说箭法厉害不？我当时都惊呆了，若不是感觉到一股冰寒在脖子上，今天我就不能坐在这里了！”草地上一个男子激动地描述着，周围的一众人仔细地听着。
“公子看似那般弱小，竟有这么厉害？”有人提出质疑。
“吹得吧你！”还有人不相信。
“厉害厉害，我亲眼瞧见他从城墙上飞下来，阳城西城墙，十几米高呢，普通人跳下来不得摔死，可公子轻轻松松就飞下来了！”
九公主蹙眉，从一众士兵后面走过，她哪里轻轻松松的了，脚下有踩城墙而下的，他们是没有看见宫映雪，抱着她和文珠，脚下不踩任何物件，都能飞身上宫中的墙，那才叫厉害！
九公主心头又暗暗鄙视自己：怎么又想他了！
不准再想！
“公子？”
“公子来啦？”
“公子安好！”
“……”
鹰空和蛇卫把人群隔了隔，不让他们太靠近。
众人问安的声音把九公主从自己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瞧着一张张热切望着她的脸孔，露出柔和的一笑，朗声道：“一会大家吃好喝好，今晚的酒水管够。”
“公子等会给大家射一箭可好？”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道，似是为了证明他说的都是属实，说完脸上更加热切地望着她。
九公主抿唇一笑：“好。”话毕，穿过众人的包围，向着吕洛的主营走去。
后面的士兵望着几人的背影，久久未曾回神，心中不断地飘过：
公子刚才抿唇一笑，好温柔！
公子的声音也好听。
公子好香啊！
不对——他们怎么能生出这种心思？肯定是太久没有见女人了，见着好看点的男人也像女人！
要不得要不得！
一炷香后，几人到了主营，吕洛并袁茂、张虎、青衣先生周源奇等人都到了，几人瞧见九公主过来，忙站起来拱手行礼问安。
“公子来得可晚了！”袁茂笑道。
“就是，我们都等了好一阵了！闻着酒香吃不到，好着急。”张虎粗声道。营帐因他说的声音颤了颤。
九公主莞尔一笑：“从营帐中走过来，花了一些时间。”他们住的地方不一样，既要分开，又不能让有心人发现那是他们主帅的营帐。
吕洛让其在主位坐下。
九公主有些疑惑：不是说要鼓励士兵，提升他们的士气吗？
吕洛笑道：“你一上午都在慰问伤兵，现在士兵要吃饭就取消了，毕竟今日是佳节，免得适得其反。”
九公主当然不希望这时候去打扰他们吃饭，说一些没有干巴巴的话，她点点头，和众人一起落座，这时外面响起兵器相交的声音。
张虎庞大的身躯率先冲出去，出去后，也没有听见他例常杀敌前的一声吼。
说起来这张虎有一个毛病，上阵杀敌前，必有一声吼，这一声，地动山摇，撼动山河，好似吼了这一嗓子才抡得动他的武器。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优雅低沉的声音：“小九——”
屋内人齐齐一顿：秦陌？
他不在自己营中呆着，跑到定城军军营中干什么？
屋中的人眼睛一花，只见掀帘进来一个俊朗挺拔的公子，在月光和灯光的照耀下，一身玄衣包裹，端的是风度翩翩，贵气十足，他一只手上提着两壶红釉雕花小酒坛。
细长的双眼中，满是细碎的光芒流转，瞧见营帐中那人，唇角立刻荡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不是秦陌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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